正月初三,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北京城却笼罩在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之中。江南挤兑、假银元风波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伴随着各种添油加醋的谣言,如同瘟疫般传回了京师。一时间,连京城的皇家银行总号门前,也开始聚集起神色惶惶的储户,虽未至江南那般疯狂,但那窃窃私语和不安张望的眼神,已足够说明人心浮动。
然而,与这暗流涌动的恐慌相比,越国公府和皇家银行总号所在的那片区域,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与肃杀。
天色刚亮,一队队身着玄色棉甲、手持燧发火铳的新军士兵,便踏着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步伐,开进了棋盘街及周边区域。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密度,将皇家银行总号及附近的几条街巷完全控制起来。冰冷的铳刺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那股百战精锐的凛然煞气,让所有路过此地的行人百姓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绕道而行,不敢有丝毫喧哗。
与此同时,一队队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捧着厚厚一摞刚印制出来、墨迹还未干透的告示,开始在京城九门内外、各主要街口、市集等人流稠密之处,大声敲锣,张贴宣告。
告示的纸张是坚韧的官造桑皮纸,顶端赫然盖着越国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张世杰那方鲜红夺目的麒麟钮银印!其权威性,不容置疑。
告示的内容言简意赅,却如同三记重锤,敲在每一个观望者和心怀叵测者的心头:
“奉越国公令谕:
其一,大明皇家银行,信用由内帑及越国公府产业无限担保,储户凭银元、宝钞至总号及各合规分号兑付官银,随到随兑,分文不差!朝廷信誉,重于泰山!
其二,严正告示,凡有造谣生事,污蔑银行信用,煽动挤兑,扰乱金融秩序者,一经查实,不论身份,立斩不赦!其家产抄没,眷属流徙!
其三,为便国民,二期‘平辽兴利国债’即刻起,可凭皇家银行发行之银元、宝钞,按面值优先认购,亦可直接抵充兑付之银!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认购国债,利国利己!”
这三点告示,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京城即将溃散的民心!
内帑和越国公府无限担保!这意味着皇帝和那位权倾朝野的越国公,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与银行信用捆绑在了一起!随到随兑,分文不差!这是何等的底气和承诺!
而第二条,那“立斩不赦”四个字,更是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刺骨的寒意,让所有暗中传播谣言者脊背发凉!
更妙的是第三条,将挤兑的压力巧妙引导向了国债的认购,既解决了眼前的兑付压力,又为辽东战事募集了资金,还将“利国”与“利己”捆绑,让人难以拒绝!
告示所到之处,引发的骚动和议论可想而知。有人欣喜,有人观望,有人则面色惨白。
然而,没等人们消化完这告示带来的冲击,另一个更加血腥、更具震慑力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全城!
就在告示贴出后不到两个时辰,位于城西的锦衣卫诏狱大门外,那根专门用来悬挂重犯首级的的高高木杆上,一口气挂上了七颗血淋淋、面目狰狞的人头!
据靠得近、胆大瞥见的人说,那七颗人头,分明都是读书人打扮,虽然血迹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其中几人正是近日在茶楼酒肆、士子聚集之地,散播“金佛倒、漕粮断”等谣言最为起劲的活跃分子!
锦衣卫还在一旁张贴了榜文,罗列了这七人“妖言惑众、扰乱民心、诽谤朝政”的罪状,言之凿凿!
霎时间,整个北京城噤若寒蝉!
之前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对皇家银行和新政冷嘲热讽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位越国公的手段——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强势担保,更有政治上的铁血镇压!他真的敢杀人!而且杀的就是自以为掌握舆论的读书人!
棋盘街上,新军士兵持铳肃立,如同雕塑。皇家银行总号门前,虽然依旧有前来兑付或咨询国债的人,但队伍井然有序,再无人敢喧哗吵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强力压制下的平静,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总号后院,一间防卫森严的签押房内,张世杰并未穿着朝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主位之上。他面前摆放着来自江南、京城乃至各地的紧急情报,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外面那场席卷南北的金融风暴,与他无关一般。
苏明玉侍立在一旁,虽然眉宇间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正低声汇报着苏州假银元一案的进展:“……夜枭顺着线索,在太湖边上捣毁了一个隐秘的铸币作坊,抓获匠人十七名,起获假银元胚子数千枚,以及大量铅锭。初步审讯,指向苏州本地几个与钱谦益门下往来密切的豪商,但……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钱谦益本人。”
张世杰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进来的是皇家银行总号的大掌柜,他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快步走到张世杰身边,躬身低语了几句。
张世杰的眉梢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哦?钱牧斋的管家?送来了十万两黄金?”
“是的,国公爷。”大掌柜低声道,“是从后门悄悄运进来的,说是……说是钱阁老体恤朝廷艰难,认购二期国债,为国出力。”
“认购国债?”张世杰嘴角那丝笑意变得有些冷峭,“他倒是会挑时候。收下,按市价折算,给他国债凭据,一分不少。”
“是。”大掌柜应声退下。
苏明玉待大掌柜离开,才蹙眉道:“国公,钱谦益此举……是示弱?还是以退为进?”
张世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棋盘街上肃立的新军士兵,缓缓道:“是怕了,也是试探。魏藻德倒台,京城谣言被血腥镇压,江南假银元案我们追查得紧,他钱牧斋,也感到寒意了。这十万两黄金,既是买命钱,也是想看看本公的反应。”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他以为送上黄金,就能撇清关系,就能让本公放缓对江南的清查?痴心妄想!”
“那我们现在……”
“假银元的案子,继续查!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绝不姑息!”张世杰语气斩钉截铁,“至于钱谦益……他既然送了金子来,那就让他再出点血。传令给顾炎武和刘文秀,江南的清丈田亩、追缴欠税,可以开始了。先从那些跟钱谦益走得近的士绅开始!本公倒要看看,他这东林魁首,还能不能罩得住他那帮徒子徒孙!”
“是!”苏明玉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夜枭成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递上一封密信。
张世杰接过,拆开一看,眼神微微一动。
信是方正化从宫里传出的,内容很短:陛下昨夜召见钱谦益密谈近一个时辰,内容不详,但钱谦益出宫时,神色稍定。
张世杰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崇祯……在这个关键时刻,私下召见钱谦益?是想平衡?还是起了别的什么心思?
看来,这朝堂之上的风波,并未因魏藻德的倒台和京城的血腥镇压而平息,反而因为皇帝的微妙态度,变得更加诡谲难测。
“告诉夜枭,”张世杰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盯紧宫里,特别是陛下身边的动静。还有,查一查,钱谦益最近,除了陛下,还和哪些宗室、勋贵有过接触。”
“是!”
窗外,寒风依旧。棋盘街上的新军士兵,如同钉在地上的钉子,纹丝不动。
京城的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张世杰知道,水下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而他的应对,唯有以更强的力量,更狠的手段,将这所有的反对声音,彻底碾碎!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