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崇祯眉宇间的阴霾。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书,一份是张世杰紧急呈递的,关于应对江南金融抵制的方略奏章,另一份则是通政司刚送来的,几份言辞激烈、控诉“北地市面因银元推行已有骚动迹象”的密报。
“陛下,”张世杰肃立在下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江南钱庄联合拒收银元、抵制国债、断绝汇兑,此非寻常商贾之争,实乃挟经济之势,对抗朝廷,胁迫君父!若朝廷此刻示弱,则新政立溃,前功尽弃,日后国用开支,将永受制于江南豪强!边军粮饷,亦将仰其鼻息!此风绝不可长!”
崇祯手指烦躁地敲击着御案:“朕岂不知?然……强行推行,若激起民变,或是北方商路断绝,又当如何?届时内外交困,岂不更糟?” 他已经被连日来的压力和争吵弄得心力交瘁,既怕江南势力坐大,又怕张世杰手段过激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陛下!”张世杰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乱局需用重典,沉疴需下猛药!若因畏惧动荡而裹足不前,则局势只会不断恶化,直至无可挽回!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陛下支持,授予全权,臣必以雷霆手段,稳定北方,破开僵局!若事有不谐,臣甘当一切罪责!”
他看着崇祯犹豫不决的眼睛,抛出了最后的筹码:“陛下,首期国债百万两,已解燃眉之急,此乃新政之效!若因此时之阻挠而废弃,则边军将士如何看待朝廷?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威信一旦丧失,再难挽回!反之,若能顶住压力,成功推行,则朝廷权威立振,财政困境可解,陛下方是真正掌控了这天下权柄!”
“真正掌控天下权柄……”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崇祯内心最深处那根弦。他登基以来,何曾真正畅快地行使过权力?不是受制于文官党争,就是困于国库空虚。张世杰描绘的前景,虽然风险巨大,却也充满了诱惑。
他死死盯着张世杰,仿佛要看清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良久,他猛地一咬牙,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朕……就信你这一次!此事,由你全权处置!朕……准你所奏!”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张世杰躬身,眼中厉芒一闪而逝。
有了皇帝这勉强但明确的授权,张世杰不再有丝毫迟疑。一出宫门,他便以越国公、中军左都督、参赞机务大臣的身份,连续下达了数道措辞强硬、不容置疑的命令!
第一道令:发于户部及顺天府。
“奉陛下谕,整饬币制,便利商民,保障国用。即日起,凡京师及北直隶所属各州县,所有官府税赋、盐课、关税、杂项等一切岁入,只收取‘大明银元’或‘平辽国债’凭证!旧有银两、铜钱,限期两月内至指定官署,按《大明银元兑换则例》兑换新币,逾期旧币不得再行充作税赋及官方法定支付之用!胆敢以杂银劣钱充数,或煽动拒收新币者,以抗旨、扰乱国策论处,严惩不贷!”
这道命令,如同在王水中投入了一块金属钠,瞬间在京城官场和市井间引起了剧烈反应!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几乎是同时出动,在各主要城门、市集、税关卡口张贴告示,并有识字的胥吏大声宣读。
“只收银元和国债?”
“我那库房里可都是成锭的雪花银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限期两个月?这……这来得及吗?”
一些家中窖藏大量旧银的官员和富户顿时慌了神。而更多的中小商户则在观望和计算,兑换新币是否划算,拒收的后果又有多严重。
第二道令:发于五军都督府,抄送兵部及九边各镇。
“为保障九边将士粮饷,杜绝克扣盘剥,即日起,所有发自京师太仓库、拨付九边各镇之军饷、赏银、抚恤,一律以足额‘大明银元’或等值‘平辽国债’凭证发放!沿途转运,需由都督府指派军官协同押运,核对数额、成色。各镇将领需造册具结,确保饷银发放至每一兵卒手中!若有军官胆敢拒收新币,或依旧例克扣、折算,一经查实,无论品级,立斩不赦!其上官连坐!”
这道军令,伴随着都督府手持令箭的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向辽东、蓟镇、宣府、大同……这道命令,直接保障了军队,尤其是底层士兵的利益,赢得了绝大多数官兵的拥护,但也彻底触怒了那些依靠倒卖、克扣军饷发财的军中蠹虫和与之勾结的文官。
第三道令:发于初具雏形的“大明皇家票号(筹)”及漕运总督衙门。
“为畅通官款调拨,便利商旅,应对非常之局。特命:‘大明皇家票号’即日于北京、通州、天津、山海关四处,设立分号试点,专司朝廷官款、九边军饷、漕运银钱之汇兑、存储、调拨业务!各衙门、各镇、各漕运节点,凡涉及上述款项往来,需优先通过票号办理!旧有钱庄汇兑渠道,仍可并行,然票号汇费暂定为民间钱庄之半,以利推行!”
这道命令,是在金融体系内部打入的一个楔子。以官方背景和低廉费用,强行开辟一条不受江南钱庄控制的金融通道。
命令下达之后,整个北直隶,尤其是北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顺天府衙门前,挤满了前来兑换银元或打探消息的商民,胥吏们忙得脚不沾地,旁边就有京营的兵士持械肃立,维持秩序,也震慑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骚动。
户部衙门内,更是人声鼎沸,各级官员抱着账册、文书穿梭往来,核算着如何将旧账转换为新币计价,如何将国债凭证纳入收支体系,抱怨声、争执声不绝于耳。
而在北京城新挂牌的“大明皇家票号(试点)”门前,却是另一番景象。相较于传统钱庄的热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但进出之人,大多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多是身着官服或是军中打扮的人物,显然是在办理官款汇兑。刘文秀亲自坐镇于此,调度着从勋贵家抽调来的可靠账房和护卫,确保这新生的幼苗不会被人轻易扼杀。
然而,铁腕之下,必有反弹。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一件棘手的事情便摆到了张世杰的面前。
李定国亲自押着一个面如土色、浑身筛糠的六品官来到了越国公府。此人是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姓周。
“国公!”李定国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此人奉命前往通州漕运码头,监督首批以银元结算的漕粮款项发放。他却阳奉阴违,暗中勾结当地几个米商和钱庄,试图阻挠,散布谣言说银元成色不足,蛊惑运军和粮商拒收!若非末将恰好巡查至通州,险些被他们得逞!”
那张主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是……是通州‘隆昌号’钱庄的东家,他……他给了下官五百两银子,让下官……让下官设法拖延几日,制造些混乱……”
“隆昌号?”张世杰眼神冰冷,“背后是谁?”
“是……是……”周主事浑身颤抖,不敢说。
“说!”李定国一声厉喝,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是……是南京沈家的产业!那沈万川……是江南钱庄会的会长!”周主事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果然是他们!反击来得如此之快,而且直接渗透到了朝廷命官!
张世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道:“本公三令五申,抗旨、扰乱国策者,严惩不贷。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收受贿赂,破坏新政,罪加一等!”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森然杀意:“拖出去,于户部衙门外,当众杖毙!首级悬挂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国公爷饶命啊——!”周主事发出凄厉的惨叫,却被李定国带来的亲兵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片刻之后,户部衙门外传来沉重的杖击声和戛然而止的惨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悬挂在了衙门前的高杆之上。
与此同时,一队京营士兵直扑通州,查封了“隆昌号”钱庄,抓捕了其掌柜和核心成员。
张世杰的雷霆手段,以一条六品官的人命和一家钱庄的覆灭为代价,瞬间震慑住了所有还在观望和心怀侥幸的人!
北直隶官场和商界,一片噤声。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位越国公,是来真的!他手握皇帝授权和军事强权,真的会杀人!
新政的推行,在血腥的肃杀之中,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北直隶强行铺开。银元逐渐在市面上流通起来,虽然依旧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但至少,在官府的强制力下,它开始运转了。票号的试点业务,也因为官款的注入和半强制的规定,慢慢有了起色。
然而,张世杰站在越国公府的书房内,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脸上并无丝毫轻松。
他知道,杀一个六品主事,查封一家通州钱庄,只是掐断了对方伸过来的一根触须。真正的庞然大物,还在江南稳坐钓鱼台。
他们的反击,绝不会就此停止。周主事的死,恐怕只会激化矛盾。
果然,傍晚时分,方正化再次冒险传来密信。
“江南恐有异动,非止于商贾。漕帮,或涉其中。”
张世杰捏着纸条,眼神锐利如刀。
漕帮?那些掌控着南北漕运命脉的江湖势力?如果连他们都卷入进来,那么这场经济战,将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
看来,江南那些人,是准备动用一切手段,将他这艘刚刚启航的新政之船,彻底掀翻在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