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的情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黑石沟大营。连日来游击袭扰虽颇有斩获,但多是零敲碎打,难以给予罗汝才部实质性的重创。而这支由“过天星”张天琳押送的百辆粮车,无疑是块极其诱人的肥肉,更是一记若能吞下、便能狠狠踹在“曹操”罗汝才心窝上的重拳!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张世杰、李定国、赵铁柱等核心将领围在地图前,气氛热烈而肃杀。
“野狼峪,形如其名。”李定国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条狭长的山谷,“入口狭窄,两侧山坡陡峭,林木茂密,中间官道沿汝河支流蜿蜒而过,出口同样逼仄。确是设伏的绝佳之地。只要堵住两头,中间便是瓮中捉鳖!”
赵铁柱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娘的,一百辆粮车!够那罗汝才肉疼好久了吧?还有那张天琳,听说可是罗汝才的心腹爱将,宰了他,等于断了罗汝才一条胳膊!”
张世杰的目光却比众人更加冷静,他仔细审视着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沉吟道:“地方是好地方,但张天琳既为罗汝才心腹,必非无能之辈。千人的护粮队,也绝非乌合之众。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和一个‘准’字。”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定国和赵铁柱:“我军兵力不占优势,必须利用地形,以雷霆之势,瞬间打垮其抵抗意志,绝不能陷入缠斗!一旦让其稳住阵脚,据车而守,或是等到援军,我等危矣!”
“将军放心!末将的儿郎们,等的就是这等硬仗!”李定国抱拳,眼中战意熊熊。他麾下的游击营经过连日袭扰,早已憋着一股劲要干票大的。
“俺的骑兵堵口子、追溃兵,最是在行!”赵铁柱也拍着胸脯。
“好!”张世杰不再犹豫,开始排兵布阵,“李定国!”
“末将在!”
“着你率本部九百精锐,并加强两百火铳手、五十名弓弩手,携所有虎蹲炮,即刻轻装出发,星夜兼程,务必于明日拂晓前,秘密潜入野狼峪两侧山林埋伏!你的任务是,待敌军粮队完全进入伏击圈后,立刻以炮火、箭矢、火铳覆盖打击,打乱其队形,挫其锐气!而后率军俯冲而下,分割歼灭!首要目标,擒杀或生擒贼将张天琳!”
“末将遵命!”李定国领命,眼中精光四射。
“赵铁柱!”
“俺在!”
“率你全部骑兵,同样星夜出发,迂回至野狼峪出口之外五里处隐蔽待机!待峪内伏击打响,敌军必然溃乱向出口逃窜,你部则趁机杀出,堵住出口,截杀溃兵!务必不能让一人一马走脱,以免消息泄露!”
“得令!保证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赵铁柱狞笑。
“记住,”张世杰再次强调,语气凝重,“此战务求全功,速战速决!得手之后,迅速打扫战场,能带走的粮草物资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毁!绝不给罗汝才留下一粒粮食!随后各部按预定路线,立刻撤离,返回黑石沟!”
“遵命!”二将齐声应道。
军令既下,振武营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没有战前动员的喧嚣,只有军官压低声音的口令和士兵们检查装备甲胄的轻微碰撞声。两支队伍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钢铁溪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李定国率领的伏击主力,人人衔枚,马蹄包裹厚布,沿着崎岖难行的小路,向着野狼峪急进。尽管路途艰难,但士气高昂。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很清楚,一场酣畅淋漓的伏击战意味着什么——那是功勋、缴获,以及相对较低的伤亡。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部队终于抵达野狼峪。李定国立刻下令,各部按照预定方案,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两侧山林,占据有利位置。火铳手和弓弩手寻找射击阵地,炮手们则艰难地将几门轻便的虎蹲炮拖拽到预设的炮位,用树枝草木仔细伪装起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进入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谷中寂静无声,只有汝河支流潺潺的水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冰冷的露水浸湿了士兵们的衣甲,但无人动弹,只有一双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林木的缝隙,死死盯着下方那条灰白色的官道。
天色渐渐放亮,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终于,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蠕动的黑线,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车轮声、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
来了!
所有伏兵的精神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那黑线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一支庞大的队伍。长长的骡马大车队,沉重的车辆压得官道吱呀作响。车辆周围,是数量众多的护粮兵丁,穿着混杂的号衣,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队形松散,大多一副没睡醒或者不耐烦的样子。队伍的前后,各有百余骑兵开路和断后,盔甲相对整齐些,但也显得警惕性不高。显然,他们并不认为在罗汝才势力范围内的核心区域会遭到什么像样的攻击。
队伍中间,一杆“张”字认旗格外显眼。旗下,一名身材高壮、满脸横肉、披着铁叶甲的将领,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不耐烦地打着哈欠,正是“过天星”张天琳。他身边簇拥着几十个亲兵,看起来颇为精锐。
“妈的,这押粮的破差事,真是晦气!”张天琳骂骂咧咧地对身旁的亲兵头目抱怨,“还不如跟着大王去打粮,还能快活快活!”
那头目赔着笑:“将军息怒,大王让您押送这批要紧的粮草,正是信重您啊。等送到了临颍大营,大王必有重赏。”
“赏个屁!”张天琳啐了一口,“赶紧走完这趟差事是正经…这鬼地方,怎么感觉阴森森的…”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两侧陡峭寂静的山坡,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不安,但很快又被不耐烦的情绪取代。“快!让前面加快速度!早点走出这破山谷!”
队伍缓缓地、毫无防备地,全部进入了野狼峪那如同巨口般的伏击圈。
山坡上,李定国冷静地估算着距离和时机。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所有伏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扣上了扳机,握紧了弓弦。
当张天琳的认旗即将走到山谷中段最狭窄处时,李定国猛地挥下了手臂!
“轰!轰!轰!”
首先发言的是那几门精心布置的虎蹲炮!炮口喷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密集的散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山谷中的车队和人群!
刹那间,人仰马翻!惨叫声骤然爆发!拉车的骡马受惊,嘶鸣着乱蹦乱跳,将车辆掀翻,货物洒了一地!
“敌袭!有埋伏!”流寇们惊慌失措地大喊,队形瞬间大乱!
“放箭!”李定国的命令冰冷而无情。
“咻咻咻——”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松开弓弦,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天而降,覆盖了更大的区域,将那些试图寻找掩护的流寇成片射倒!
“火铳手!第一排!放!”
“砰!!!”
排枪响起,白色的硝烟在山谷中弥漫开来,铅弹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立体方向的致命打击,彻底将这支护粮队打懵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从哪里来,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互相践踏,死伤极其惨重!
“不要乱!不要乱!结阵!结阵!”张天琳到底是老贼,虽惊不乱,拔出腰刀,声嘶力竭地呼喝,试图收拢身边的亲兵和溃兵组成防御阵型。
然而,李定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吹号!全军突击!”李定国拔出战刀,身先士卒,第一个从山林中跃出!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两侧山坡上同时爆发!九百余名如狼似虎的振武营伏兵,如同猛虎下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山谷中混乱不堪的敌军发起了冲锋!
居高临下的冲击势不可挡!伏兵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长枪突刺,刀盾砍杀,火?手在近距离再次装填射击。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迅速将本就混乱的敌军分割、包围、歼灭!
张天琳身边聚集了百余人,拼死抵抗,倒也暂时稳住了一个小圈子。他挥舞着长刀,接连砍翻了两名冲上来的明军士兵,状若疯虎:“顶住!给老子顶住!援兵马上就到!”
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绝望的呼喊。对方攻势太猛,太犀利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官军!
就在这时,李定国如同一道旋风,亲自杀到了他的面前!点钢枪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张天琳心窝!
“来得好!”张天琳怒吼一声,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两人刀来枪往,瞬间交手数合。张天琳力大刀沉,李定国枪法精奇,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但周围的战局却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张天琳的亲兵被人数占优、配合娴熟的振武营士兵不断砍倒,圈子越缩越小。
李定国眼见时机已到,虚晃一枪,诱使张天琳全力劈砍,随即枪杆一抖,巧妙地卸开力道,枪尖如同毒蛇般顺势下滑!
“噗嗤!”一声,锋利的枪尖精准地刺入了张天琳的大腿!
“啊!”张天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重心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不等他挣扎,几名明军士兵一拥而上,刀背猛砸其手腕,打落兵器,随即用绳索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
主将被擒,剩余的流寇瞬间失去了所有斗志,发一声喊,彻底崩溃,拼命向着山谷出口方向逃去。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赵铁柱早已磨利了獠牙的骑兵!
当溃兵们如同丧家之犬般涌出野狼峪出口,以为逃出生天时,迎接他们的是更加猛烈的打击!
“骑兵!突击!”赵铁柱怒吼着,一马当先。
养精蓄锐已久的振武营骑兵,如同钢铁洪流,从侧翼狠狠地撞入溃逃的敌群之中!马刀挥舞,如同砍瓜切菜!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千人的护粮队,除极少数侥幸钻入山林逃脱外,几乎被全歼。百辆粮车大多完好无损地落在了振武营手中。
赵铁柱兴奋地策马来到谷内,看到被捆成粽子、脸色灰败的张天琳,哈哈大笑:“哈哈哈!过天星?这下变成死鱼眼了!”
李定国却顾不上喜悦,厉声下令:“快!立刻打扫战场!轻点缴获!能带走的粮食、驮马、兵器全部带走!带不走的车辆,浇上火油,全部烧掉!伤员迅速包扎,准备撤离!快!”
士兵们迅速行动。很快,冲天的火光在野狼峪中燃起,百辆粮车和敌人的尸体化为熊熊烈焰。
李定国看了一眼那冲天的火光和垂头丧气的张天琳,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将军的计策,成了大半。
他大手一挥:“撤!”
得胜之师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重要的俘虏,迅速消失在群山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冲天的黑烟,以及一个即将在河南之地掀起更大波澜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