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西直门方向传来的那声破城巨响,如同地狱的丧钟,重重地砸在英国公府前厅每一个人的心口!那不仅仅是城门崩塌的声音,更像是维系着这座帝国最后一丝体面的弦,被彻底崩断!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毁灭的气息席卷而来,震得厅堂高悬的琉璃宫灯都在嗡嗡颤抖,烛火疯狂摇曳,将厅内众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大厅!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的焦油味、貂裘的膻味、张之极失禁散发出的浓烈骚臭,以及一种名为“末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噗通!” “哗啦!”
张之极肥胖的身体彻底瘫软,如同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身下那片深色的水渍迅速扩大,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他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巴无意识地大张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显然已彻底被恐惧攫住了心神,连最基本的反应都已丧失。
“夫人!夫人!”丫鬟婆子的惊呼声打破了短暂的死寂。刘氏在破城巨响的冲击下,连最后一声尖叫都没能发出,直接翻着白眼软倒下去,被手忙脚乱的仆妇们七手八脚地架住。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昂贵的珠翠歪斜,脸上厚厚的脂粉被冷汗浸湿,糊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国公府世子夫人的雍容?只剩下濒死般的灰败和狼狈。
“城…城破了?乱兵…进城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身体不由自主地筛糠般抖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跑…快跑啊!”另一个护院头领猛地惊醒,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往厅外冲,却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肃静!”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英国公张维贤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木高几上!“砰!”一声巨响,几上的茶盏被震得跳起,滚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如同此刻崩溃的人心。
张维贤须发皆张,苍老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心而扭曲,那双平日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厅内这些失魂落魄、丑态百出的族人、管事!他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被狂风骤雨猛烈冲击,却依旧不肯倒下的礁石!那破城的巨响,那满城的哭嚎,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这位三朝老臣、大明柱石的灵魂深处!但比外敌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眼前这些承袭了英国公爵位、享受着泼天富贵,却在国难当头时,连一丝血性、一分担当都荡然无存的子孙家奴!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张维贤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悲怆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众人脸上,“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尔等世受国恩,高爵厚禄!如今京城遭劫,乱兵横行!陛下急召平乱!尔等便是这般回报君恩?!便是这般为祖宗争光?!瘫软如泥,失禁晕厥,惶惶如丧家之犬!英国公府的脸面,我张家的脊梁,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扫过瘫在地上、散发着恶臭的张之极,扫过被丫鬟架着、人事不省的刘氏,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管事护院。那目光中的失望、愤怒、鄙夷,浓烈得如同实质的寒冰,让每一个被扫视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父亲…”张之极似乎被父亲的怒喝震得回魂了一丝,艰难地抬起沾满污秽的脸,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儿…儿臣…怕…怕死啊…乱兵…乱兵进城了…他们…他们会杀光我们的…父亲…我们…我们快跑吧…躲起来…”
“住口!”张维贤厉声打断,那目光几乎要将张之极生吞活剥,“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你也配做我英国公世子?!祖宗基业,就毁在你这等废物手中!”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清晰、更加狂乱的喧嚣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从府门外的街道上席卷而来!
“杀啊!抢粮!抢钱!”
“狗官!还我血汗钱!”
“挡我者死!”
“快跑!乱兵朝这边来了!”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嚎声、男人的怒吼声、兵刃碰撞的刺耳声、房屋被撞破的碎裂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心胆俱裂的恐怖声浪!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公鸡,瞬间又湮灭在更大的混乱之中!显然,乱兵已经冲破了西直门附近的防线,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在这座帝国的心脏地带疯狂肆虐!英国公府所在的区域,也绝非净土!
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声浪,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厅内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
“国公爷!国公爷!”一个浑身是血、头盔歪斜的家丁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乱兵…乱兵冲过来了!离…离府门就隔了两条街了!他们…他们见人就砍!见铺子就抢!放火!到处放火!我们…我们守在外面的几个兄弟…都…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那满脸的血污和眼中的恐惧,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轰!
大厅里刚刚被张维贤强行压制下去的恐慌,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炸开来!
“跑啊!快跑!”
“护院呢!快顶住大门!”
“不行!挡不住的!快!快带老夫人和小姐们躲进地窖!”
“我的金银细软!我的地契房契!”
“别挤我!让我先走!”
哭喊声、尖叫声、推搡声、物品碰撞倒地声…彻底乱成了一锅粥!那些刚刚还肃立的管事、护院,此刻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完全失去了方寸!有人想往外冲召集人手,却被混乱的人群堵住;有人想往里跑保护家眷;更多的人则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
张维贤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丑态百出的场面,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喉头!他扶着椅背的手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发白,高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一股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纵使他张维贤三朝元老,功勋盖世,面对这人心崩坏、纲常尽失的末世乱象,又能如何?他麾下无人可用!连自己的儿子,都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二百府丁护院,恐怕连大门都守不住一刻钟,就会被乱兵洪流彻底冲垮、吞噬!
一股浓重的悲凉,在他苍老而浑浊的眼眸深处弥漫开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乱嘈杂的大厅,穿透了英国公府厚重的院墙,望向那火光冲天、杀声盈野的皇城方向。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对大明江山的痛惜,有对无能子孙的失望,有对自身力有不逮的无奈,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渴求!
渴求什么?
渴求一个能在这滔天巨浪中挺身而出的身影!
渴求一个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脊梁!
渴求一个…能让他这位垂垂老矣的国公,看到一丝微弱希望的星火!
这无声的渴求,如同黑暗中最清晰的信号,瞬间被大厅角落那个如同礁石般沉默的身影捕捉到了!
张世杰!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狂风巨浪中一块沉默的礁石。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满堂的华服貂裘和此刻的狼狈不堪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他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那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哭嚎声,那厅内丑态百出的混乱景象,仿佛都只是他眼中冷静观察和分析的素材。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瘫软失禁、如同蛆虫的张之极;扫过脂粉糊面、晕厥如死的刘氏;扫过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此刻却抱头鼠窜的管事护院;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主位上那位扶着椅背、身躯微微佝偻、眼中弥漫着浓重悲凉与渴求的老人身上——张维贤。
张世杰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那破城的巨响,那满城的哭嚎,那府中的丑态,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像一桶冰冷的烈油,浇在了他心中那团早已点燃的火焰之上!那火焰,名为野心,名为不甘,名为对命运最强烈的反抗!
机会!
一个巨大的、千载难逢的、足以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契机!
如同黑夜中骤然撕裂天幕的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也带着刺破黑暗的光明,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机会,伴随着破城的巨响,伴随着满城的哭嚎,伴随着勋贵世家的仓皇丑态,伴随着祖父眼中那深沉的无力与渴求…也伴随着冰冷的刀锋和无尽的危险!一步踏出,要么粉身碎骨,要么…便是通天大道!
赌吗?
张世杰的眼底,骤然亮起两点如同寒星般锐利而决绝的光芒!那光芒,比炉膛中跳跃的火焰更加灼热,比破城的巨响更加震撼人心!一股磅礴的、压抑已久的豪情,混合着冰冷的算计和对未来的无限渴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就在厅内混乱达到顶点,张维贤眼中那抹悲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绝望之时——
“祖父!”
一个清朗、沉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力量的声音,如同裂帛,骤然穿透了满厅的嘈杂与哭嚎!
这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猛地一滞!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大厅的角落!
只见张世杰一步踏出阴影!他挺直了那具曾因冻饿而显得单薄、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躯!破旧的棉袍无法掩盖他眼中那灼灼逼人的锐利光芒!他迎着张维贤骤然转过来的、充满了震惊与复杂情绪的目光,迎着满堂勋贵、管事、家丁那如同看疯子般的眼神,迎着瘫软在地的张之极那怨毒而惊疑的目光,迎着门外越来越近的恐怖杀声——
他再次开口,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宣告,如同战鼓,重重敲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孙儿张世杰,愿领府中家丁二十人,前往探查乱兵动向,阻敌于府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