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嗡。
舱门在她身后关闭。
洞窟里那股混杂着泥土与菌类的湿气，被彻底隔绝。
苏微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暴力重置。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
没有霉味。
没有孢子若有若无的甜腥。
空气是“干净”的。
一种纯粹、清冽，甚至让她肺部感到轻微刺痛的洁净。
艇内的光，不是荧光菇的幽蓝或惨绿，而是均匀、明亮的暖白色。
墙壁是光滑的金属。
地面一尘不染。
几个脱下头盔的男人，皮肤上没有菌斑或苔藓印记。
这……就是“旧时代”？
苏微琥珀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撼与茫然。
她像一只误入神域的野兽，浑身肌肉紧绷，充满了警惕。
赤蝎卫队等人看着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相互交换了眼神，看来绿云星，已经被外界遗忘了太久。
凌飒走到飞艇内置的补给柜旁，在一个内嵌式的银色装置前按了一下。
“滴。”
一阵轻微的机械运作声。
一个晶莹剔透的杯子自动滑出。
紧接着，一股清澈透明的液体从上方注入。
袅袅的热气升起，带着淡淡的玉米甜香。
苏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水？
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的……热水？
在她的世界里，“水”，要么是需要滤水菌过滤几遍的浑浊地下水，要么是蘑菇里带着怪味的汁液。
这种只存在于历史影像中的奢侈品……
凌飒拿起那杯茶，递到苏微面前。
苏微没有去接。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凌飒。
这个女人，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轰然压在了她心头。
凌飒晃了晃杯子，金黄色的茶水在杯中荡漾。
“尝尝，甜叶茶。”
苏微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接了过来。
杯壁温热。
她学着凌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清冽、甘甜！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纯粹甜味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疲惫和紧张。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喝……”
她由衷地赞叹，像只得到了神明赏赐，眼睛都亮得吓人。
凌飒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她摸出那根草莓味的营养棒，撕开包装，递了过去。
“补充体力。”
这一次，苏微没有犹豫，一把接过，狠狠咬下。
酥脆的口感，混杂着一股她无法形容的、名为“草莓”的霸道果味，在她的口腔中瞬间炸开！
这比她吃过的最甜的变种哭泣菇汁液，还要美味一百倍！一千倍！
她三两口就将一整支营养棒吞下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碎屑。
在她的世界里，浪费食物是最大的罪恶。
看着苏微那副被营养棒轻易满足的样子，石裂风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
吃完东西，苏微再看向凌飒时，眼神里已经没了警惕。
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狂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终于问出口，“来绿云星，要做什么？”
凌飒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
在她见到苏薇的那一刻，就知道，绿云星上的原住民应是出了变故，女孩脚上手上，耳后菌类痕迹明显。
她不确定，这是女孩的个人天赋，还是这些原住民为了适应环境而找到的另一种生存方式。
但她能确定的是，温青染离家二十年，绿云星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苏权戒，凌家和苏家的约定，星球归属权如何界定，这都是凌飒要面对的问题。
凌飒决定先搞清楚情况再说，面对小姑娘的提问。
凌飒不紧不慢的吐出三个字：“拓荒者。”
此话一出，赤蝎众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石裂风一个眼风扫过（看什么看）。
赤蝎队员们顿时做鸟兽散，该干嘛干嘛，相互之间用战术频道疯狂吐槽：“我去，一开始不是说自家星球吗？”
“怎么又变成拓荒者了！”
“别说，这小姑娘信了！”
怪不得凌顾问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凌飒看着苏微面上果然浮现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星图上记载，绿云星是一颗‘A级宜居星球’”
她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些许失望。
“没想到……”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言语中的惋惜，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苏微脸上，火辣辣的疼。
窘迫，羞愧，无地自容。
他们的母星，如今这副模样，是刻在每一个绿云星新生代骨子里的原罪。
她无法反驳，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尴尬地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气氛，在这一刻，被凌飒彻底掌控。
就在苏微被羞愧感淹没之际，凌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你觉得，是谁的错？”
苏微猛地抬头。
“你甘心吗？生活在这样一个……的世界里。”
登陆艇内部的灯光缓缓暗下，取而代的，是艇身上方的穹顶向两侧无声滑开，露出巨大的全景天窗。
抬头便是绿云星那片代表着绝望与死亡的灰绿色孢子云。
然而此刻，这片厚重粘稠的云层，正被一股乳白色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一个个巨大的窟窿。
一场无声而宏大的战争，正在天幕之上激烈上演。
白色的R型真菌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增殖、扩散，将绿色孢子吞噬、分解、转化。
绿色在消退。白色在蔓延。
凌飒登陆艇全息主屏上。
一行文字浮现：【R型孢子生态净化方案：预计72小时内，构建稳定区域通道，恢复少部分地表光照。】
苏微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又抬头看看天空的变化，琥珀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到极致。
她的小嘴微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缺氧般的声音。杯子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但她毫无察觉。
净化天空？
恢复光照？
这几个字，对她而言，比神话还要遥远，比梦境还要虚幻。
从她出生开始，天空就是灰绿色的。
这是“摇篮”基地里所有长辈和书籍告诉她的“常识”。
天空会降下腐蚀性的“绿雨”，阳光是只存在于历史影像中的传说。
他们激进派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在这个被菌类统治的世界里，找到一片能让人类喘息的净土，而不是奢望去改变整个星球的天幕。
可现在，眼前这个女人，只打开了铁皮船的屋顶，轻描淡写的让她看到：这片天，是可以被“清理”的。
“这是……什么？”苏微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她指着天空中无人机撒下的白色雾气。
凭借着与菌类共生的直觉，她能感受到，天上的绿云正在恐惧，正在哀嚎。
“R-型孢子。”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温青染温和而专业的解释声。
“一种经过基因优化的特殊菌种，以绿云星本土的腐蚀性孢子为食粮。”
“它们无毒、无腐蚀性，生命周期短暂，完成净化后会随着雨水降到地面，不会对生态造成二次污染。”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这是家主……的造物。”
苏微猛地转过头，视线死死地锁定在凌飒身上。
如果说，刚才的水和食物让她感受到了文明的鸿沟。
那么此刻，这“R型孢子”带给她的震撼，不亚于人与神之间的鸿沟。
眼前这个女人……是个能创造奇迹的神！
石裂风将苏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叹。
从这一刻起，这个野性难驯的少女，灵魂连同信仰，都被凌飒彻底“捕获”了。
“想亲眼看看吗？”
凌飒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打断了苏微的失神。
“看……看什么？”
她向前一步，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天空中扩散的白色云气，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真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