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多小时的等待，对于兰花号舰桥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煎熬。
天鹅座的巡逻舰就像三只苍蝇，不远不近地缀着，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而眼前的绿云星，则像一个沉默的坟墓，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当羲和柔和的声音终于响起时，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主上，深度扫描已完成，数据分析报告已生成。】
“念重点。”凌飒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
【是。第一，大气层。主要成分为氮、二氧化碳，以及高浓度、种类超过一万三千种的未知真菌孢子。百分之二十的孢子具备强腐蚀性，百分之七十具备致幻性。不穿戴最高等级的防护服，人类暴露在其中，预计存活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聂星的脸色沉了下去，这个数据比他初步分析的还要糟糕。
【第二，地表。百分之九十二的陆地及浅层海洋被菌毯覆盖，平均厚度达到七米，最厚处超过一百米。菌毯之下，未侦测到任何生命信号。菌毯本身是一个高度复杂的生态系统，存在能量流动和信息传递迹象。】
“信息传递？”石裂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什么意思？”
【菌毯内部存在一个类似于生物电信号的复杂网络，其模式具有初级光电信号模式。】羲和的声音依旧平稳，【正在尝试破译，但目前来看，其复杂程度远超舰载智能体上限，如需强行破解，只能通过加强本体联系。】
【第三，在一处高海拔地区。山体内部约八百米至1000米深处，侦测到数个大型空洞结构，其中一个与苏家避难所的结构图吻合度为百分之九十。该区域存在微弱的能量反应和生命信号，但因为信号源被干扰，非常微弱且不稳定。】
温青染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因长时间静坐而发麻的腿脚差点让他一个踉跄。
他眼中的血丝比屏幕上的红色警示灯还要密集。
“还活着……”
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个被标记出的地底结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们还活着！”
他骤然转向舰长席，目光灼热。
“家主！”
凌飒睁开双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着绿云星令人不安的旋涡。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一个动作，便是最高许可。
温青染冲到一个独立的控制台前，动作快得几乎要绊倒自己。
他戴着苏家权戒的手指，重重按在认证面板上。
戒指上的蓝光一闪而逝，与控制台完成对接。
“最高优先级通讯协议！目标，‘摇篮’一号！”
他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道被压缩到极致的窄频信号，像一根无形的探针，从兰花号的通讯阵列射出，穿透星球污浊的大气层，直刺地底。
一秒。
两秒。
控制台上，代表信号状态的指示灯，是“发送中”的黄色。
十秒。
依旧是黄色。
“信号正在穿透菌毯，功率衰减百分之七十八……”聂星紧盯着数据流，脸色难看，“这鬼东西比铅板还难缠。”
温青染的额角渗出汗珠。
“加大功率！”他吼道，“过载百分之三十，再试一次！”
“温先生，那样可能会烧毁增幅器！”聂星小声提醒。
“烧了就修！执行命令！”
第二次信号，以更强的姿态冲向那片死寂的大地。
舰桥内，只剩下仪器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代表“已连接”的绿色，迟迟没有亮起。
一分钟。
两分钟。
沉默，开始像星球表面的真菌一样，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我说……”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石裂风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眼神里带着冷漠。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信号不好。”
他顿了顿，享受着所有人目光聚焦于他身上的感觉。
“而是下面……已经没有接通信号的人了？”
这句话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锥，扎进温青染的心中。
“闭嘴！”
温青染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避难所的设计标准是五百年！能源和生态循环可以自给自足！他们一定活着！”
“哦？”
石裂风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他抬手在自己的终端上划了一下，一张旧照片被投射到温青染面前的副屏上。
那是一间破败、血迹斑斑的地下室，几具干枯的骸骨蜷缩在角落。
“m-7星区，三号避难所，设计标准也是五百年。”
石裂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舰桥。
“封闭三十七年后，水源净化芯片出了一个小故障。为了争夺每天最后三升干净的水，他们杀了彼此。等救援队敲开大门时，里面只剩下这些‘自给自足’的‘幸存者’。”
他指了指照片。
“封闭环境里，最先崩溃的从来不是技术，是人心，温先生。”
“我让你闭嘴！”
温青染的胸膛剧烈起伏，理智的弦即将崩断。他知道石裂风说的不是谎言，正因如此，那份残酷才更让他无法忍受。
凌飒终于从舰长席上站了起来。
她直径越过温青染，走到了主屏幕前。
屏幕上，羲和已经将扫描数据可视化。
一颗牙齿的模型被放大，当代表真菌孢子的红色光点落在上面时，坚硬的珐琅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崩解。
【警告：百分之九十八的未知真菌孢子具备强腐蚀性，人类暴露，预计存活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接着，画面切换成一张神经网络图。
【警告：百分之七十的孢子具备致幻性神经毒素。】
最后，是星球的地表剖面图。
厚达百米的绿色菌毯覆盖了一切，下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警告：菌毯已形成独立的复杂生态系统，存在未知模式的生物电信号网络。】
凌飒眼神微眯。
直到她身后，温青染和石裂风的对峙快要升级为肢体冲突时，她的敲击声……停了。
“够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力场，瞬间压制了所有的嘈杂。
她转过身，先看向温青染，目光平静的让人心悸。
“哭、喊、愤怒。这些情绪能让信号增强吗？”
温青染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飒的语气渐渐温和，“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脑子，不是情绪。”
她随即转向石裂风。
“还有你。”
石裂风耸了耸肩，一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的无辜表情。
“用过去的悲剧来打击现在的希望，很有趣？”凌飒的眼神微微眯起。
“石副官的本事，应该用在分析敌人上，而不是刺激你的队友。闲得慌，就去计算天鹅座那三只苍蝇的巡逻轨迹和补给周期，给我找个能钻的空子出来。”
石裂风面上僵了一下，他难得没有反驳，默默地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舰桥再次安静下来。
凌飒重新望向主屏幕上那颗沉默的星球，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厉色。
最坏的情况……不，应该不可能是那种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控制台上重重敲下。
“羲和。”
【在，主上。】
“常规通讯无效，证明‘门’被堵死了。”
凌飒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那就换个思路。”
“分析菌毯网络的生物电信号，构建模拟模型，把我们的通讯请求，伪装成它们内部的‘无害’信息，搭载进去，渗透下去。”
【指令收到。开始构建菌毯网络信号模型……】
羲和的声音停顿了半秒。
【警告：此操作存在极高未知风险，可能触发整个菌毯网络的敌对反应，其后果……无法预估。】
“无妨，我们现在的高度是安全的。”
凌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穿透了那片厚厚的菌毯，直达地心深处。
“按我说的做。”
她一字一顿。
“我倒要看看，这颗发霉的星球，里面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