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的香气在营帐内袅袅弥漫,简单的几样小菜,却因共食之人而显得不同。
景元执着筷子,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厅堂,目光在菜碟间逡巡片刻,精准地戳中了那只色泽最油亮、最为肥美的鸭腿。
他却不急着夹起,反而抬眸看你,眼底流转着促狭的光,慢悠悠开口:
“本将军今早找符卿算了一卦。”
筷子尖稳稳点着鸭腿,他拖长了语调,像个分享秘密的孩童。
“说戌时有人要请我吃饭——”
话音未落,手腕轻巧一转,那枚肥嫩的鸭腿便稳稳落入了你的碗中,与你碗里清淡的素菜形成了鲜明对比。
景元这才扬起唇角,金色眼瞳里笑意盈然,带着得逞般的狡黠。
“没想到是「属下」您啊。”
你看着碗里多出的鸭腿,油脂的香气直往鼻尖钻,再抬眸看他那副「我早料到了」的模样,不由失笑。
这人,连蹭顿饭都能找出如此冠冕堂皇又带着几分无赖的理由。
“将军神机妙算。”
你从善如流,夹起鸭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属下佩服。”
他满意地眯起眼,这才开始享用自己碗中的饭菜,仿佛刚才那个用卦象「强占」鸭腿又转手送人的人不是他一般。
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人对坐用餐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安静之中,自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流淌。
当月光悄无声息地爬上窗棂,在桌案铺开一层清辉时,景元忽然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了敲碗沿。
“说起来…”
他目光下落,精准地定格在你腰间新换的玉佩上——那玉佩质地特殊,温润中隐现龙鳞纹理,正是用丹恒上次蜕下的鳞片精心雕琢而成。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语气拖得悠长,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探究。
“那小子要是知道,你把他送的鳞片和本将军给的糖放一个暗格…”
话音未落,你指尖微弹,一粒裹着鲜红辣粉的糖丸划出一道弧线,精准无误地落入他刚刚端起的茶盏中。
“咳——!咳咳咳……”
景元猝不及防,一口茶水混着那爆裂的辣意呛入喉管,顿时咳得惊天动地,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方才那点促狭心思瞬间被这辛辣冲击得七零八落。
几乎就在他咳嗽声响起的同一瞬,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漏了痕迹的闷笑声——显然,整支亲卫队早已蹲在墙头「护卫」(看热闹)多时了。
你面色不变,轻轻放下手中茶盏。一缕细若游丝的青风自你指尖悄然窜出,如灵蛇般迅捷无声地掠向笑声的来源。
“哎哟!”
“噗通!”
下一瞬间,墙外便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与几声强压下去的痛哼。
你低哼一声,在景元一边咳嗽一边投来的、带着泪光却满是「你请便」的含笑目光注视下,略微扬起了声音,对着墙外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们下了通牒:
“这么闲,再加练一时辰。”
墙外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窸窸窣窣迅速逃离的动静。月光下,只剩下帐内景元逐渐平复的咳嗽声,和你端起茶杯,若无其事般抿了一口清水的侧影。
“啧。”景元单手托腮,看着墙外抱头鼠窜的亲卫队,金瞳里闪着促狭的光,“忌炎统领练兵,当真比本将军当年还狠啊——”
他故意拖长尾音,仿佛真在感慨,可那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看好戏的心思。
“不过嘛……”
话音未落,你指尖那缕尚未完全散去的风丝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在空中灵巧地打了个旋儿,精准无比地缠上他筷尖即将送入口中的最后一块苏打鸭。
景元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块油亮喷香的鸭肉脱离掌控,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稳稳落在了你的碗中。
你慢条斯理地夹起那块鸭肉,在他眼前故意晃了晃,语气平淡。
“将军既然这么闲,不如也陪他们加练?”
景元立刻夸张地捂住心口,眉头紧蹙,摆出一副痛心疾首、虚弱不堪的模样:“哎哟!本将军今天实在疲倦!跑不了啊!”
你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穿:“将军今儿不是就一直在那坐着看我练兵吗?这就累了?”
他闻言,立刻收敛了夸张的表情,甚至坐直了几分,脸上换上一种极其严肃、仿佛在陈述某种至高真理般的正色,一字一顿道:“心累了。”
你:……
你:?
看着他那张写满理不直气也壮的脸,你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最终,你摇了摇头,将那块抢来的鸭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懒得再理会这位「心力交瘁」的将军。
……
饭后,月色正好,将青石小路照得泛着朦胧的清辉。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五百步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容得下一段闲散的漫步。
景元双手背在身后,步履慵懒,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他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辣味糖丸和那块不翼而飞的鸭肉,嘴角噙着一点意犹未尽的笑意。
“说起来,”他侧头看你,金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你那葫芦里的糖,是不是该补货了?今日可是见底了。”
你瞥他一眼,语气平淡:“将军若少顺走几颗,自然够用。”
他低笑出声,也不反驳,反而理直气壮:“本将军这是替你尝尝味道,免得你误食了过期之物。”
夜风轻柔,拂过路旁的草木,带来沙沙的轻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从明日兵营的轮值,到工造司新送来的那批训练用器械是否需要调整,再到……不知谁家院墙内探出的琼实树枝,今年结果似乎格外繁盛。
没有军务的紧绷,没有身份的拘束,只是两条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偶尔因步伐交错而重叠,又很快分开。
不过五百步,很快就到了该分岔的地方。景元在你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你,眼底映着月色,也映着你的身影。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再送,怕是要送到你榻边了。”
你闻言,眉梢微动,还未开口,他已笑着转身,朝着几步之外自己的宅邸走去,背影潇洒,唯有那带着笑意的声音随风飘来:
“明日记得带糖——”
你站在门前,看着他推开自家院门,身影融入那片暖黄的灯火中,这才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阿月早已等在门后,亲昵地蹭了上来。
你弯腰搂起蹭在脚边的阿月,小家伙温顺地蜷进你臂弯,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推开卧室的门,室内还残留着一点清浅的、你惯用的安神香的气息,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一方澄澈的银白。
你将阿月轻轻放在它惯常栖息的软垫上,它却不肯安分,踩着优雅的步子跟到你床边,仰头用那双青灰色的圆眼睛望着你,尾巴尖儿轻轻勾了勾你的裤脚。
你卸下外袍,随手搭在屏风上,腰间那枚龙纹玉佩在朦胧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鳞片纹路上摩挲了一下,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人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
「…和本将军给的糖放一个暗格……」
你摇了摇头,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转身,你摁熄了案头那盏不甚明亮的灯,只留满室月光。
阿月在你躺下后,轻巧地跃上床尾,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将自己团成了一团黑色的毛球。
夜色静谧,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几声更鼓。你合上眼,任由意识渐渐沉淀下去,化作一片安宁。
五百步外,另一扇窗内,灯火也刚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