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一出,汴京震动。
恐慌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仍在涌动,但国师沈括将公开破邪的消息,像一根投入沸油的冰棱,激起了巨大的反响。有人振奋,有人怀疑,更多人在绝望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皇城司校场,历来是禁军演武、处置要犯之地,今日却前所未有地对外开放。天未亮,校场外围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兵丁们手持长枪,结成紧密的人墙,维持着秩序,额角见汗,压力巨大。
校场内部,高台早已搭起。台子一侧,用白布围出了数个临时隔间,那些神情呆滞、时而狂躁的发病者已被转移至此,由格物院队员和皇城司好手共同看守。另一侧,则摆放着几张长桌,上面覆盖着白布,看不清下面是什么,只隐约露出一些玻璃器皿和金属仪器的轮廓,在清晨的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沈括站在高台中央,一身深青色国师常服,并未穿戴官袍,显得干净利落。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些或期盼、或恐惧、或好奇的面孔,尽收眼底。赵虎、冷锋、石勇等人分散在高台四周,眼神锐利如鹰,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张元清则立于沈括身侧稍后,道袍随风轻扬,神色肃穆。
包拯与顾千帆坐在台下预留的席位中,面色凝重。这场公开演示,风险与机遇并存。成了,可定人心;败了,则局势将彻底失控。
“时辰到!”一名皇城司将领高声唱喏。
嘈杂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高台之上的沈括。
沈括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走向第一个白布隔间。两名格物院队员押着一名不断挣扎、口中发出无意义嘶吼的中年男子出来。那男子双眼赤红,力大无比,寻常壮汉都难以制服。
“诸位请看,此乃受邪术侵蚀者。”沈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校场,“其症状,神志昏乱,力暴增,状若疯魔,医者难辨。”
他说话间,那男子猛地挣脱一丝束缚,咆哮着向沈括扑来!台下顿时一片惊呼!
沈括不闪不避,在那男子扑至面前的刹那,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金红光芒一闪而逝,精准地点在其眉心印堂穴!
“定!”
一声轻喝。
那狂躁的男子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中的赤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地,虽未立刻清醒,但呼吸变得平稳,不再挣扎嘶吼。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台下百姓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困扰太医署、让开封府束手无策的“怪病”,竟被国师一指点醒?
短暂的寂静后,是轰然爆发的议论声和惊叹声!
“神了!真神了!”
“国师法力无边!”
沈括抬手,压下喧嚣。他走到第二张长桌前,掀开白布,露出下面摆放的显微镜、蒸馏装置、以及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琉璃瓶。
“此非法力,乃格物之理。”他声音沉稳,拿起一个琉璃瓶,里面是浑浊的、带着一丝腥气的液体,“此物,取自发病者体内血液,以及城外发现的诡异动物尸体残留。”
他将液体滴在承物片上,置于显微镜下,调整角度,然后示意台下的包拯和顾千帆,以及几位被邀请来的德高望重的老医师上前观看。
几人凑近目镜,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虫……好多虫子!在动!”一位老御医失声惊呼。
透过目镜,他们清晰地看到,那浑浊的液体中,无数细如尘埃、形态诡异的红色虫影在疯狂蠕动,与当初“嗜血微虫”案中的虫体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细小,且似乎能释放出干扰精神的微弱波动!
沈括转向台下,朗声道:“诸位!所谓中邪、怪病,根源在此!乃邪教培育之‘惑心虫’作祟!此虫肉眼难见,可通过特定媒介侵入人体,吸食精血,释放毒素,扰乱心神!”
他拿起另一个琉璃瓶,里面是清澈的、泛着淡金色光泽的液体。
“此乃格物院以朱砂、雄黄、纯阳草药等物,辅以特殊工艺提炼之‘清心破障液’!”他将其滴入之前那瓶浑浊液体中。
“嗤——”
一阵轻微的气泡翻涌声响起,显微镜下的景象瞬间变化!那些疯狂蠕动的红色虫影,在接触到淡金色液体的瞬间,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萎缩、溶解、消散!
台下再次哗然!这一次,是带着恍然大悟和振奋的哗然!
“原来是虫子!”
“格物院竟能造出如此神药!”
沈括趁热打铁,走到第三张长桌前,掀开白布。下面赫然是几架造型精巧、闪烁着符文光芒的金属圆盘——大型防护阵盘的缩小演示版。
“此物,乃格物院研制之‘驱邪护宅阵盘’!”他启动其中一个阵盘,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无形力场瞬间展开,笼罩了高台一角,“置于家中,可散发稳定阳和之气,驱散阴煞,净化污秽,使此类邪虫难以近身,亦可安抚心神!”
他示意一名队员将一只装有少量“惑心虫”样本的琉璃瓶抛入力场范围。那瓶子在进入力场的瞬间,内部原本活跃的虫影立刻变得焦躁不安,随即如同被无形之力碾压,纷纷僵直死亡!
演示简单,直接,震撼!
从病症展示,到病原揭示,再到破解之法,最后是防护手段。沈括用最直观的方式,将一场诡异的“中邪”事件,拆解成了可以认知、可以对抗、可以预防的“格物”问题。
恐慌,在事实和解决方案面前,开始冰雪消融。百姓们的眼神,从恐惧、怀疑,变成了信服、甚至狂热。
“国师万岁!”
“格物院万岁!”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应者云集,声浪震天!
包拯和顾千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和一丝钦佩。沈括此法,不仅破了幻魇的局,更将格物院和“科学驱魔”的理念,深深植入了民心!
然而,就在校场气氛达到顶点,人心振奋之际——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猛地从校场外围几个不同的方向响起!数支拖着黑色尾焰、造型奇特的弩箭,如同毒蛇般射向高台!目标,直指沈括,以及那些摆放着仪器和“清心破障液”的长桌!
“保护国师!”
“有刺客!”
赵虎、冷锋等人反应极快,刀光盾影瞬间亮起,格挡弩箭!张元清拂尘挥动,一道清光屏障护住沈括身前!
“嘭!嘭!嘭!”
大部分弩箭被成功拦截,但也有两支漏网之鱼,一支射穿了摆放显微镜的长桌,木屑纷飞!另一支则精准地命中了一个装着“清心破障液”的琉璃瓶!
“啪嚓!”
琉璃瓶应声而碎,淡金色的液体四溅开来,与洒落的“惑心虫”样本混合,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一股刺鼻的黑烟!
与此同时,校场外围的人群中,突然有数十人如同约好了一般,猛地撕开外衣,露出里面画满诡异符文的白色内衬,他们眼神空洞,齐声发出尖锐、不似人声的嘶吼:
“伪法欺世!真神降罚!”
“沈括妖言惑众!当诛!”
这些人状若疯狂,开始攻击周围的兵丁和百姓,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现场瞬间大乱!惊叫声、哭喊声、兵刃碰撞声再次响起!
高台之上,沈括看着那被打碎的琉璃瓶和制造混乱的白衣人,眼中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幻魇的后手,果然来了。
破坏演示,制造恐慌,甚至不惜牺牲这些被深度控制的棋子。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看向了汴京某个隐秘的角落。
你想看我的底牌?想试探我的应对?
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沉雷,再次压过现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格物院听令!”
“启动‘净光’!”
随着他一声令下,校场四周早已布置好的数座高塔上,猛然亮起刺目的白光!那光芒并非简单的照明,而是蕴含着精纯阳和之气与特定频率精神波动的复合光辐!
光芒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校场外围混乱的区域!
那些正在制造混乱的白衣人,被这白光一照,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疯狂之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痛苦,随即纷纷抱头惨叫,瘫软在地!他们身上那诡异的符文,在白光照射下,如同被灼烧般变得焦黑、失效!
而校场内外的百姓,被这白光笼罩,只觉一股暖意流过全身,心中的恐慌、焦躁竟被迅速抚平,变得安宁下来。
混乱,在短短数息之间,被强行镇压!
全场再次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又效果惊人的白光所震慑。
沈括站在高台,沐浴在渐渐柔和下来的白光中,衣袂无风自动。
他看向台下惊魂未定的人群,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邪祟手段,层出不穷。然,格物之光,破暗除昧,永照人心!”
“此间事了,‘清心破障液’与‘驱邪护宅阵盘’,将由开封府与格物院,按需分发各坊!凡有疑似症状者,即刻上报!”
他没有去追查刺客,也没有再去安抚。此刻,任何言语都比不上这雷霆手段和随之而来的实际措施。
他转身,走下高台。
身后,是死寂过后,猛然爆发的、更加汹涌的欢呼声与跪拜声。
皇城司的烟火,终究未能遮住格物之光。
而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