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地下实验室,灯火彻夜未熄。
沈括指间捏着一根从鸳鸯荷包上剥离的丝线,在特制的“显微阵盘”下,丝线的纹理纤毫毕现。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白布满血丝,培元丹的药效正在飞速消退,透支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大人,‘慧纹’的线索确认了。”一名专精织物分析的学员声音带着激动,“这金丝捻银线的技法,还有这‘双面三叠绣’的针脚,整个汴京,除了皇宫内苑,只有‘锦绣阁’三位老绣娘掌握!而且,这种偏湖蓝色的苏缎,是去岁江南贡品,陛下赏赐给了……”
学员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永嘉侯府。”
果然!
沈括眼中寒光一闪,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散去。荷包出自永嘉侯府内眷之手,几乎板上钉钉!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顾千帆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铁青。
“沈兄,我们晚了一步!”顾千帆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永嘉侯府那个端药的如夫人,柳氏,死了!”
沈括捏着丝线的手指骤然收紧:“怎么死的?”
“悬梁自尽!”顾千帆咬牙,“现场布置得天衣无缝,留有‘认罪遗书’,声称因妒生恨,与外男私通,被发现后无颜见人,畏罪自尽!还‘恰好’提到了曾遗失过一个鸳鸯荷包!”
好快的手脚!好狠辣的手段!
沈括胸口一阵闷痛,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幻魇这是断尾求生,而且断得干净利落,直接把所有线索掐断在永嘉侯府的内宅阴私里!一桩“桃色案件”,完美掩盖了所有邪教痕迹!
“侯府什么反应?”沈括声音嘶哑。
“永嘉侯‘悲痛欲绝’,当场昏厥,现已‘病重’不起,闭门谢客。府中上下口径一致,坐实了柳氏私通妒妇的人设。”顾千帆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的人连柳氏的尸身都没能仔细查验,就被侯府以‘保全颜面’为由强行入殓了!”
线索,彻底断了。
至少明面上,关于荷包,关于柳氏,关于她可能知道的秘密,都随着那根悬梁的白绫,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分析阵法运行的微弱嗡鸣。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沈括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幻魇的棋,下得又准又狠。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弃子,完美抵消了他直闯侯府撕开的裂口,甚至还反将一军,把水彻底搅浑。
“顾兄,”沈括睁开眼,眼底的血色仿佛更浓了些,但那锐利的光芒却未曾熄灭,“柳氏这条线,暂时放下。”
“难道就这么算了?”顾千帆不甘。
“当然不。”沈括走到那本从密室得来的册子前,翻到记录“傀偶寄魂术”的那几页,“幻魇擅长操纵人心,制造幻觉。柳氏的死,是‘现实’层面的断尾。但他在‘人心’层面布的局,绝不会停。”
他指尖点在那邪术的简介上:“这种手段,需要媒介,需要引导。漪澜园是其中一个据点,但绝不会是唯一。他需要散布那些怪谈,需要让那些‘幸运’的诱惑深入人心……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庞大的网络,来持续不断地播撒他那些扭曲的‘种子’。”
顾千帆眼神一凝:“你是说……”
“查不到永嘉侯,我们就查别的。”沈括语气斩钉截铁,“查那些近期突然暴富、行为异常的商贾!查那些流传怪谈最盛的茶楼酒肆!查所有能接触到大量人群,又能悄无声息传递信息的行当!漕运、车马行、甚至是……说书人、戏班子!”
他转向顾千帆,眼神如同即将扑食的猎鹰:“幻魇想藏在‘正常’后面,我们就把他赖以藏身的这片‘正常’,一寸寸掀开!”
顾千帆看着沈括那几乎燃烧自己换来的决绝,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就是把汴京翻过来,也要把他揪出来!”
顾千帆匆匆离去。
沈括独自站在实验室中央,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扶住桌沿,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他看着掌心那片来自荷包的丝线,又看向册子上那诡异的“傀偶寄魂术”。
幻魇,你以为断掉一条线,我就无计可施了吗?
你藏在暗处,玩弄人心。
我就用这格物之道,用这汴京百万生民汇聚的微光,照出你的影子!
他擦去血迹,目光落向桌上另一份刚刚送来的报告——关于那黑色粘液中“未知惰性载体”的初步分析,似乎指向了一种……罕见的矿物。
新的线索,已在黑暗中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