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密林阴影中缓缓走出的,并非预料中的敌人,也不是言家的巡逻弟子,而是一位让周不言和月泠都感到十分意外的人物——掌管藏经阁的、那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七长老!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老服,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刻,眼神浑浊,手里还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杖,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乡下老翁。但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就显得极不寻常!
“七……七长老?”言小川结结巴巴地叫道,下意识地将身子挡在了言石头背着的蛊尸前面。
言石头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棍棒。
月泠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七长老,身体微微紧绷,显然并未因对方的身份而放松警惕。她悄然移动脚步,隐隐将周不言护在身后。
周不言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七长老是他进入言家后,除老祖外对他最为关照的长辈,不仅允许他接触珍贵典籍,更在他重伤时悉心救治,还给了他这次护送任务的机会(虽然后来证明是陷阱)。他内心深处对七长老是抱有感激和信任的。
但此刻,七长老的出现太过巧合!而且,他是如何精准地找到这里的?难道他一直暗中跟着他们?
“七长老,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周不言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地问道,同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七长老浑浊的目光扫过四人,最后落在言石头背后那个被符箓严密包裹的布袋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沙哑低沉:“老夫若不来,你们打算把这烫手山芋藏到哪里去?后山那个小山洞吗?”
他竟然连山洞都知道?!周不言心中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长老此言何意?晚辈不明白。”
七长老摇了摇头,用木杖轻轻顿地:“行了,小子,别在老夫面前装糊涂了。你们在李家村的遭遇,遭遇袭击,还有这布袋里的东西……真当老夫老眼昏花,一无所知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从你们接下任务离开言家坳开始,老夫就一直在暗中留意。李贵尸身被调包,引魂香,盲蛊,影煞,蚀骨箭,乌部杀手,黎部丫头……你们这一路,可真是精彩得很啊。”
他每说出一件事,周不言四人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七长老竟然对他们的经历了如指掌!他果然一直在暗中跟随!目的是什么?保护?还是……监视?
月泠冷笑一声,开口道:“七长老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想必也知道如今坳内战尸封印被破,我们带着这东西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吧?不知长老此刻现身,是打算清理门户,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挑衅。
七长老并未动怒,反而叹了口气:“月泠丫头,你这疑神疑鬼的性子,真是跟你娘当年一模一样。”
提到月泠的母亲,月泠的脸色瞬间一白,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却抿紧了嘴唇,没有反驳。
七长老将目光转向周不言,语气缓和了些:“周不言,老夫若真想害你们,有无数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更不必在药庐为你悉心疗伤。”
他说的确是事实。周不言沉默片刻,问道:“那长老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给你们指条明路,也是给言家指条活路。”七长老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战尸封印被破坏,绝非偶然,而是内鬼与黑苗寨里应外合的结果!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嫁祸你们,更是想彻底释放那具战尸,制造混乱,甚至……将其掌控!”
“掌控战尸?”周不言一惊,“那战尸凶戾无比,如何掌控?”
七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可知黑苗寨近年来一直在秘密研究一种失传已久的‘炼尸邪术’?此术能以活人精魂和特殊蛊虫为引,强行抹去古尸残存的微弱意识,将其炼制成只听命于施术者的‘尸傀’!若让他们成功,一具接近飞僵的古战尸将成为何等可怕的杀戮机器?!”
炼尸邪术!尸傀!众人听得头皮发麻!
“所以,他们处心积虑运送蛊尸,破坏战尸封印,很可能都是为了这炼尸邪术做准备!”周不言瞬间将一切串联了起来,“蛊尸是培育特殊蛊虫的温床,而战尸则是他们想要炼制的目标!”
“不错!”七长老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小子果然心思敏捷。如今战尸封印已破,煞气外泄,正是其最虚弱也最容易被邪术侵入的时候!我们必须抢在黑苗寨动手之前,重新加固封印,或者……彻底毁掉那具战尸!”
“可是……刑堂长老和言芷师姐他们……”言小川担忧道。
“刑堂那边,自有老夫去周旋解释。但你们带回蛊尸的消息,暂时绝不能泄露!”七长老沉声道,“内鬼能破坏战尸封印,其在族内地位定然不低,甚至可能就在刑堂或高层之中!在揪出内鬼之前,我们必须暗中行动。”
他看向周不言和月泠:“如今老祖正在闭关尝试修复一件重要法器,暂时无法主持大局。能阻止这场阴谋的,或许只有你们了。”
“我们?”月泠挑眉,“七长老未免太高看我们了。就连各位长老联手都难以镇压的战尸,我们如何去加固封印甚至摧毁?”
七长老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一件是一面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了密密麻麻玄奥符文的黑色令牌,令牌中心镶嵌着一颗如同眼睛般的暗红色宝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另一件,则是一卷看起来极其古老、用某种兽皮制成的卷轴,上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这是‘言家祖令’,”七长老指着那面令牌,“见此令如见老祖亲临,关键时刻,或能调动部分言家大阵之力,对抗战尸。但此令能量有限,且一旦动用,必会惊动内鬼,需慎之又慎。”
他又指着那卷兽皮卷轴,语气更加凝重:“而这,是家族秘藏的‘九霄雷符印’的炼制之法的一次性传承卷轴。其中记载了引动九天神雷之力的符印炼制秘法,乃是至刚至阳、破邪灭魔的无上手段,或许能对那战尸造成致命打击!但炼制此符印,需以至阳精血为引,沟通天地,凶险万分,且机会只有一次!”
他将两件物品郑重地递给周不言:“祖令由你保管,见机行事。雷符印的传承,则由月泠丫头掌握。你们二人,一个身负特殊生机,一个精通符文蛊术,或有一线希望能成功炼制出雷符印。”
周不言和月泠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令牌和卷轴,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一种被托付重任的使命感。
“可是……我们该如何接近被严密看守的战尸?”周不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七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们现在就随老夫回去,光明正大地接受盘问。老夫自有办法让你们‘洗脱嫌疑’,并争取到接近战尸的机会。至于具体如何操作……”
他压低了声音,细细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一个极其大胆、冒险,却又可能是唯一破局希望的计划!
周不言和月泠听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决绝。
“如何?敢不敢陪老夫赌这一把?”七长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周不言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祖令,重重点头:“晚辈义不容辞!”
月泠也收起卷轴,冷冷道:“为了言家,也为了我娘,这条命,赌了!”
“好!”七长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但笑容深处,却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于是,在七长老的带领下,四人“押解”着那具危险的蛊尸,光明正大地走向言家坳入口。
果然,一到坳口,立刻被刑堂弟子团团围住。言芷看到七长老和周不言等人在一起,尤其是看到言石头背着的那个散发邪气的布袋时,脸色瞬间冰寒如霜。
“七长老!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和您在一起?那布袋里是什么?!”言芷厉声质问,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七长老上前一步,挡在周不言等人身前,对着刑堂长老和言芷,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乃老夫一手安排的一场试探……”
他开始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解释,声称早已怀疑内部有奸细,故借此护送任务设下圈套,引出宵小,并成功截获了黑苗寨意图送入村庄的毒源(指蛊尸),而周不言等人则是配合他完成任务的功臣。至于战尸封印被破,他则暗示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意在嫁祸。
七长老在言家德高望重,他的说辞虽然惊人,但逻辑上似乎也说得通。刑堂长老那双重瞳在周不言等人身上扫视良久,又在七长老和那蛊尸之间来回移动,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言芷虽然眼中仍有疑虑,但刑堂长老发了话,她也不好再强行发作,只是冷冷地瞪了周不言和月泠一眼。
危机暂时解除。周不言四人被允许进入言家坳,但那具蛊尸被刑堂长老亲自带走,严加看管起来。
按照七长老的计划,下一步,便是要借修复战尸封印的名义,接近那具恐怖的古战尸!
然而,周不言却没有注意到,在他随着众人进入言家坳时,怀中的那枚铜钱,再次轻微地、反常地震动了一下,热度并非指向战尸方向,而是……指向走在前方的、背影佝偻的七长老!
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巧妙隐藏的、与那古战尸同源却更加隐晦的尸煞之气,似乎正从七长老的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