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土地庙里的寒气冻得人骨头缝都疼。林闲几乎一夜没合眼,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听着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宝儿缩在他怀里,倒是睡得小脸通红,偶尔咂咂嘴,估计梦里在啃鸡腿。
他怀里那半块馊饼还剩一点点,硬得能硌掉牙。但这是他们仅剩的口粮。
庙外传来几声零星的鸟叫,还有远处坊市开始苏醒的模糊嘈杂。林闲稍微松了口气,天亮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总该收敛点吧?
他刚想把宝儿摇醒,商量着怎么溜出去找点水喝,庙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
两个人影堵在了那里。
不是昨晚那两个鬼魅般的劲装男子。来人身穿质地尚可的青灰色家丁服,腰板挺直,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面皮白净,眼神里透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精明。林闲认得他,李家那个管事。上次来“邀请”时,态度还算客气。
这次,他脸上没什么笑模样,目光扫过破败的庙堂和缩在干草堆里的两人,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像是在看什么不洁的东西。
“林公子,”李家管事开口,声音平直,没什么起伏,“可真让我们好找啊。”
林闲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把宝儿往身后挡了挡,干巴巴地回道:“李家管事……早啊。有事?”
“自然是有事。”李家管事往前踱了一步,靴子踩在碎草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我家家主听闻昨日坊市异象,又知林公子与小小姐似乎遇到了些麻烦,栖身于此等……所在,实在忧心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林闲紧张的脸,继续道:“家主吩咐了,务必请二位移步府中。李府虽不才,在这青叶城护二位周全,还是做得到的。总好过在此……餐风露宿,担惊受怕。”
这话听起来是邀请,但那语气,那眼神,分明是通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和胁迫。
林闲喉咙发干。他知道李家肯定会再来,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直接。
“多谢李家主美意,”他努力让声音不发抖,“我们……我们习惯清静了,就不去府上叨扰了。”
“清静?”李家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了一下,“林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现在这情况,还能有清静?”
他目光扫向庙外,意有所指:“这青叶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昨夜到现在,打听二位行踪的,可不止我们李家一家。坊市里那些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听说……连城外黑风岭的人,都嗅着味儿摸进来了。那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林闲后背窜起一股寒意。黑风岭?他是听人提起过,是盘踞在附近山里的土匪,手段凶残。
李家管事看着他瞬间发白的脸色,语气放缓了些,却更透出压力:“林公子,你是聪明人。小小姐天资绝世,这是好事,但也招风。您一个人,护得住吗?在李府,至少有高墙护卫,有修士坐镇。吃的用的,也不会短了二位的。这难道不比待在这破庙里,随时可能被人……”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
林闲嘴唇动了动。他当然知道李家没安好心,进去容易出来难,宝儿很可能就被他们攥在手心里了。但他说的也是实话,外面太危险了。
宝儿似乎被这沉闷的气氛惊醒,揉着眼睛从林闲背后探出小脑袋,懵懂地看着门口陌生的人。
李家管事看到宝儿,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小小姐醒了?跟我们回大宅子好不好?那里有好多好吃的点心,还有漂亮衣服穿。”
宝儿眨巴着眼,看着李家管事,小鼻子皱了一下,突然往林闲背后一缩,小声说:“哥哥,宝儿不喜欢他笑。”
童言无忌,却让李家管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林闲心里一紧,赶紧把宝儿按回去,对李家管事赔笑:“小孩子胡说八道,管事别介意……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只是我这妹妹胆子小,怕生,骤然去陌生地方,怕是会哭闹不休。容我们再考虑考虑,安顿一下……”
他在拖时间,虽然不知道能拖多久。
李家管事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他盯着林闲,眼神慢慢冷下来。
“考虑?”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股寒气,“林公子,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给你指一条活路。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
他上前一步,几乎凑到林闲面前,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外面多少人盯着你们,你心里清楚。我们李家能先找到你,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目光锐利地刮过林闲的脸:“真等那些不讲规矩的动了手,到时候缺胳膊少腿,或者……人直接没了,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赤裸裸的威胁。
林闲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对方快失去耐心了。
“我……我需要点时间准备一下……”他还在挣扎,试图找到一丝转机。
李家管事直起身,冷冷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行。”他出人意料地松口了,“给你半天时间准备。午时之前,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他不再看林闲,目光最后落在宝儿藏身的那个角落,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收拾妥当些,别让小小姐受了委屈。李府,不是谁都能进的。”
说完,他转身,带着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家丁,大步离开了破庙。
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闲粗重的呼吸声和宝儿细微的嘟囔。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林闲心里的冰冷。
半天。只有半天时间。
他瘫坐在干草堆上,脑子乱成一团麻。
答应李家?那是羊入虎口。
不答应?李家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而且外面还有黑风寨和其他虎视眈眈的人……
跑?往哪跑?怎么跑?身无分文,还带着个孩子,根本逃不出这座城。
他低头,看着又开始玩干草的宝儿。小丫头完全不知道刚才短短几句对话间,他们的命运几乎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哥哥,”宝儿举起一根枯草,“你看,像小虫子。”
林闲看着那根枯草,又看看宝儿天真无邪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必须想办法。必须在这半天里,找到一条生路。
可是,路在哪里?
他目光茫然地扫过破庙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歪倒的神像那模糊不清的脸上。
神像沉默着。
而庙外,阳光正好,市声喧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林闲感觉有无数的眼睛,正从各个角落,注视着这座破败的土地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