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招魂仪式
陈克非的警棍凝滞在冰冷的空气中，橡胶棍体距离张川颈侧跳动的血管不足十公分，带起的劲风吹得张川额前的冷汗都凉透。时间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凝固成一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琥珀。财务室里只剩下三种声音在死寂中疯狂撕扯：林见远那非人的、空洞而邪异的《九曜火经》诵念声，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刮擦着神经；张川怀中青铜镜发出的高频啸叫，尖锐得仿佛要将人的脑髓搅成浆糊；还有陈克非自己粗重、压抑、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喷吐着信仰崩塌的冰碴。
“chEN_x_perfume_base_003”……98.7%相似度……
这冰冷的化学符号和字母组合，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脑子里反复搅动。姐姐陈欣那张总是带着关切、偶尔流露出对林见远复杂情愫的脸，此刻在混乱的思维中，却扭曲成了某种模糊而可怖的面具。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木质尾调香水味，他曾无数次在加班深夜归家时闻到，带着家的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难道那温柔的假象之下，包裹着的竟是这种能瞬间剥夺人意志的、来自地狱的毒药？她知情吗？她是受害者？还是……参与者？！巨大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背叛感，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绞碎。按在警棍上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濒临爆裂的管道。
张川在警棍的死亡阴影和高频噪音的双重压迫下，大脑如同过载的机器。胸口的青铜镜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疯狂滋生的骨白菌丝已经缠绕上他的手腕，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林见远那毫无生气的诵经声是催命的符咒，而陈克非眼中那震惊、痛苦、濒临失控的杀意，更是雪上加霜。他必须打破这死局！就在他试图用还能活动的手去抓桌上那几本摊开的荧光账簿，试图用上面的星图信息唤醒陈克非最后一丝理智的刹那——
异变，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爆发！
林见远那原本只是低沉、匀速、如同梦呓般的诵经声，毫无征兆地陡然拔高！音调瞬间飙升到一个非人的尖利高度，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又像濒死野兽的凄厉长嚎，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荧惑——守心——魂兮——归来——！！！”
伴随着这声撕裂灵魂的尖啸，整个财务室的光线骤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贴在骨灰盒上的银色反光条——尤其是017号骨灰盒周围，以及散落在张川打开的账簿夹层里的几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无数点幽绿、飘忽的磷火，毫无征兆地、争先恐后地从反光条的表面、从账簿纸张的纤维深处、甚至从地板的缝隙中，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密密麻麻地涌了出来！
它们不再是先前骨灰堂里那几朵零星的、轨迹飘忽的鬼火。这一次，数量之多，密度之大，形成了一片幽绿的、翻滚的光雾！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磷火并非无序乱舞。它们仿佛被林见远那尖利的诵经声所指引、所驱策，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空中急速地穿梭、汇聚、排列！
仅仅几秒钟！
一片庞大、清晰、由至少数百点幽绿磷火构成的、直径超过两米的立体星图，赫然悬浮在财务室的半空中！光芒幽暗却无比清晰，线条流畅而充满玄奥的力量感。二十八宿之危宿！那颗象征“坟墓”、位置极其凶险的危宿主星，由最密集、最明亮的磷火簇拥着，其位置不偏不倚，正好笼罩在僵持的三人——张川、陈克非、以及诵经的林见远——头顶的正中央！
幽绿的光晕如同粘稠的液体，泼洒在三人脸上、身上。张川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从头顶压下，仿佛整个危宿星辰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缠绕在手腕上的骨白菌丝在磷光下显得更加惨白刺目。陈克非僵硬的姿势在绿光中如同青铜雕塑，帽檐下的阴影深得化不开，只有那双紧盯着林见远和磷火星图的眼睛，燃烧着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而林见远，他空洞的眼神在幽绿星光的映照下，仿佛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嘴唇还在机械地、高速地开合，吐出那些古老而邪恶的音节。
“不好！”张川的瞳孔在幽绿光芒中缩成了针尖，一股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胸口的灼痛和菌丝的缠绕更甚百倍！父亲那些被加密的笔记中，最血腥、最禁忌的段落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入他的脑海！“危宿主祭！魂桥引渡！他们不是要控制我们……他们要拿我们三个活人当祭品！用我们的命格和魂魄，给‘九曜’当踏脚石！”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在磷火的嗡鸣和林见远的诵经声中显得破碎而绝望，试图穿透陈克非被痛苦和背叛冻结的神经。
陈克非的身体剧烈地一震！“活祭品”三个字像重锤砸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他猛地抬头，帽檐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那由数百点幽绿磷火构成的、缓缓旋转的危宿星图。星图中心那颗最亮的、象征着坟墓的主星，如同恶魔之眼，冰冷地俯瞰着他。一股源自本能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混合着对姐姐可能遭遇同样命运的惊骇，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通全身，强行冲破了那因背叛而冻结的冰层！
刑警的本能和保护至亲的欲望，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呃啊——！”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陈克非喉咙里爆发出来！他那只悬停在半空、紧握着警棍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但目标不再是张川！积蓄的力量骤然改变方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撕裂一切的愤怒，警棍划出一道凌厉的黑色弧线，裹挟着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砸向林见远手中那支还在亮着的强光手电筒！
“砰！！！”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和玻璃碎裂的爆响！
手电筒的金属外壳瞬间凹陷变形，前面的玻璃罩和LEd灯珠被狂暴的力量砸得粉碎！刺眼的白光如同被掐灭的蜡烛，骤然消失！无数玻璃碎片和塑料残骸四散飞溅！
“呃……”林见远那尖利到非人的诵经声戛然而止！仿佛被强行掐断了电源的机器。他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痛苦，随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诵经声停止的瞬间，头顶那片由数百幽绿磷火构成的危宿星图，如同失去了指挥的军队，猛地一滞！原本稳定旋转、散发着冰冷秩序感的星图结构，开始剧烈地波动、颤抖！构成星图的光点如同沸腾的水珠，疯狂地躁动、冲撞、试图挣脱无形的束缚！
机会！
张川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林见远是仪式的“活体扩音器”和“定位信标”，打断他，就是打断了仪式最关键的“人牲”链接！但头顶的星图只是紊乱，并未崩溃，那无形的、源自星空的恐怖压力依旧存在！而且怀中的青铜镜依旧在疯狂震颤、发热，骨白菌丝已经缠绕到了他的小臂，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缠身！
唯一的生路，就是毁掉这邪门的镜子！毁掉这释放毒素、吸引磷火、沟通星象的“祭器”！
没有一丝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对父亲遗物的敬畏和不舍！张川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被菌丝缠绕的右臂向后扬起！他不再压制那疯狂震颤的青铜镜，反而借着镜体自身高频抖动的力量，将其狠狠掼向身后——那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红木办公桌桌角！
“给我——碎！！！”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古钟被巨力撞碎的爆响！
青铜镜与坚硬的红木桌角猛烈碰撞！镜体再也承受不住内外交加的巨大力量，瞬间四分五裂！无数大小不一的、带着古老饕餮纹路的青铜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般，裹挟着惊人的力量和灼热的高温，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其中几片锋利的碎片，如同死神的獠牙，狠狠划过张川来不及收回的右掌掌心！
“嗤啦——！”
皮肉被割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传来，掌心瞬间被划开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喷涌而出！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喷涌的鲜血并未全部洒落。一部分滚烫的血珠，在喷溅的瞬间，竟然与那些从破碎镜体中逸散出来的、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的骨白色菌丝相遇了！
嗤——！
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鲜血与菌丝接触的刹那，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强酸腐蚀般的轻微声响！那原本疯狂滋长、冰冷滑腻的菌丝，在接触到滚烫鲜血的瞬间，如同遭受了天敌的克制，猛地一缩！灰白的颜色瞬间变得焦黑、枯萎！仿佛被高温瞬间碳化！
但更惊人的是，那些被鲜血沾染、部分碳化却并未完全死去的菌丝，混合着张川滚烫的鲜血，如同被赋予了某种邪异的生命力，化作几十滴红白相间、如同微小活物般的粘稠血珠，并未落地，反而违背重力般向上飘起！
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强烈吸引，精准地、迅疾地射入了头顶那片因林见远倒下而剧烈波动、濒临崩溃的幽绿磷火星图之中！
噗！噗！噗！噗！
如同雨点落入滚烫的油锅！每一滴混合着枯萎菌丝和张川鲜血的粘稠血珠射入磷火星图的瞬间，都引发了一次小型的能量爆炸！幽绿的磷火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红晕，剧烈地明灭闪烁！整个危宿星图的结构被彻底打乱，变得混乱不堪！
就在这片混乱、妖异的红绿光芒交织闪烁到极致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共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似源自浩瀚星空，瞬间充满了整个财务室！伴随着这声共鸣，财务室内所有带有光滑表面的物体——那几本摊开的账簿硬壳封面、碎裂的电脑屏幕残骸、甚至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都猛地亮了起来！
无数幽暗、闪烁、如同老旧电视雪花噪点般的光影，在这些破碎的、光滑的表面上急速地跳动、扭曲、聚合！最终，所有的光影如同百川归海，汇聚、稳定在了距离张川最近的一排骨灰架上——那里镶嵌着一整面用于家属临时寄存骨灰盒的、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背板！
清晰的监控录像画面，毫无征兆地、无比巨大地投射在了那面冰冷的大理石板上！画面微微抖动，带着老式监控特有的噪点和色偏，但内容却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画面是在水下拍摄的。视角剧烈晃动，隔着浑浊的、泛着诡异蓝绿色光芒的液体，无数细密的气泡如同沸腾般向上翻滚。镜头似乎在挣扎，在坠落。浑浊的水体中，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身形与张川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在绝望地挣扎！他双手徒劳地向上抓挠，试图抓住什么，但只有冰冷浑浊的水流从他指缝间溜走。他的脸因窒息和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而在浑浊水体的上方，一个模糊但极具压迫感的身影正冷漠地俯视着溺水者的挣扎。那身影穿着考究的西装，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死死地按在一个类似大型阀门开关的红色手柄上，将其牢牢地固定在“关闭”的位置！正是这个动作，断绝了溺水者最后的生路！
浑浊的水流中，溺水者挣扎的双手无意中拍打到镜头附近，短暂地扫开了浑浊的悬浮物。就在这一瞬间，溺水者扭曲面容的侧后方，一个漂浮在水中的物体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圆润的青铜碎片！碎片上，饕餮纹的一角在浑浊的水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张川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盯着大理石板上那巨大而清晰的溺水画面，盯着那张在浑浊蓝绿水体中痛苦扭曲、充满绝望的熟悉脸庞，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是……父亲！
“爸——！！！”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被巨大悲痛和惊骇扼住的喉咙，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在充满诡异光影和血腥味的财务室里疯狂回荡！他目眦欲裂，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被割破的右手掌心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尘埃里，混着枯萎的菌丝残骸，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地狱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