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血缘诅咒
冰冷的白炽灯光下，物证科的分析室里弥漫着消毒水、臭氧和精密仪器运转时特有的微弱嗡鸣混合而成的气味。陈克非像一尊石雕般立在中央，手里捏着那份刚从高速打印机里吐出来、还带着滚烫余温的dNA溯源报告。薄薄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压得他指关节发白，几乎要将纸张捏碎。窗外的暴雨愈发狂暴，密集的雨点如同冰雹般砸在特制的防弹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水流在玻璃外侧肆意流淌、交汇，扭曲了外面漆黑的世界，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恸哭。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末尾的结论栏上。那里，冰冷的黑色宋体字清晰地宣告：
样本关联性结论：
基于线粒体dNA (mtdNA) 高变区I、II序列及Y-StR（Y染色体短串联重复序列）联合分析，99份黑犬样本（编号Kd001-Kd099）与参考样本（陈氏家族谱系数据库）在母系遗传谱系上存在高度一致性（匹配概率 ＞99.99%）。
特异性单倍型匹配位点集中于第17号染色体d17S1290、d17S1293等区域。
结论：99只用于祭祀的黑犬，与陈氏家族（陈克非、陈欣所属谱系）存在确定的母系血缘关联。
母系血缘关联！
第17号染色体！
99.99%匹配概率！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克非的视觉神经，再顺着神经一路灼烧进大脑深处。荒谬！绝顶的荒谬！他，一个市局刑警，他的姐姐陈欣，他们老陈家清清白白的族谱，怎么可能和99只用来放血祭祀的黑狗扯上血缘关系？！还是母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对他家族、对他个人最恶毒的亵渎和诅咒！
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狠狠瞪向操作台前同样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老刘。
“老刘！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陈克非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仪器故障？样本污染？还是你们他妈的录入数据库的时候把人和狗的谱系搞混了？！啊？！” 他几步冲到操作台前，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旁边的离心管架嗡嗡作响。
老刘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脸上混合着惊恐、委屈和同样巨大的困惑。“陈…陈队！天地良心！” 他指着旁边还在嗡嗡运转的高通量基因测序仪，又抓起厚厚一叠原始数据打印稿，手指都在发抖，“流程绝对没问题！样本标记、提取、扩增、测序、比对…我亲自盯的每一步！防止交叉污染的负压舱，超净工作台，一次性耗材…所有规程都按最高标准来！比对用的是市局加密的、经过无数次验证的陈氏家族（警务人员亲属备案）数据库！不是动物数据库！这…这结果…” 他抖着那份报告，声音带着哭腔，“…它就是这么出来的！我也…我也懵了啊！”
陈克非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仪器嗡鸣中清晰可闻。他看着老刘眼中真实的恐惧和茫然，那股冲天的怒火像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老刘是他多年的老搭档，物证分析的一把好手，为人刻板严谨到近乎迂腐，绝不可能在这种核心数据上动手脚或者犯低级错误。
不是失误。
那就是…这荒谬绝伦的结果…是真的？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冰冷滑腻，带来窒息般的绝望。他想起了那些黑狗血中检测出的、与姐姐香水分子混合的信息素；想起了下水道粘液里姐姐的dNA和骨灰矿物；想起了那枚从狗胃里取出、带着女主播死亡印记的起搏器…所有看似荒诞、散乱的线索，似乎都因为这该死的dNA报告，被一条名为“血缘”的、带着诅咒的锁链，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分析室厚重的防爆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林见远像条滑溜的泥鳅，举着正在直播的手机挤了进来。他浑身上下湿透，头发紧贴头皮，雨水顺着风衣下摆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他脸上带着一种记者特有的、混合着亢奋、猎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的表情，手机镜头毫不避讳地对准了脸色铁青的陈克非和惊慌失措的老刘。
“观众朋友们！突发！绝对爆炸性进展！” 林见远的声音通过手机麦克风传出来，在安静的分析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们英勇的陈克非警官，似乎遭遇了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中最大的伦理冲击！刚刚出炉的dNA报告显示——那些被用于神秘祭祀的99只黑狗，竟然和陈警官有着不可言说的血缘关系！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科学的玩笑？让我们…”
“林见远！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陈克非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林见远的直播旁白和窗外的暴雨声。他猛地转身，眼神中的怒火和杀气几乎要化为实质，手指如铁钳般指向门口，“这里是物证分析重地！谁允许你进来的？！关掉你那该死的直播！”
林见远被陈克非突如其来的暴怒和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但他很快稳住，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收了起来，换上了稍微正经一点的表情，但手机镜头依旧没移开。“陈队，冷静！公众有知情权！而且…” 他话锋一转，眼神瞥向旁边实验台上一个打开的证物盒，“…我这边，可能还有个‘小礼物’，能帮你验证这份报告的‘趣味性’。”
陈克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证物盒里，静静地躺着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姐姐陈欣的铂金婚戒。戒圈素雅，只在内侧刻着细小的字——“欣”。那是姐姐名字，此刻，这枚戒指在冷光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刚才在走廊碰到痕检的小王，”林见远解释道，语速很快，“他说在清理暴雨冲进地下车库的淤泥时，意外发现了这枚戒指，就卡在排水篦子缝里。知道是你姐的，就赶紧送过来了。我呢，本着职业精神，征得…呃…口头默许后，”他含糊地带过，“用便携式xRF（x射线荧光光谱仪）扫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林见远故意停顿了一下，将手机镜头对准戒指内侧的刻痕处，开启了微距模式。高清镜头下，刻痕“欣”字周围的铂金基底上，赫然附着着一些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颗粒状杂质！
“检测结果显示，”林见远的声音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的兴奋，“这些颗粒物，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形态特征…与骨灰调包案中发现的、包裹着异常骨灰的那种特殊硅藻土，相似度高达92%！更‘巧合’的是，”他目光转向陈克非，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小王说，发现戒指的那片淤泥，正好挨着车库角落里一个渗水点——而那个渗水点上方，正是你家那栋老楼的地下化粪池管道接口！”
骨灰硅藻土！
姐姐的婚戒！
化粪池管道接口！
和他家老楼的地下结构相连！
陈克非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地板正在崩塌。骨灰调包案中那些被替换的骨灰，那些包裹着骨灰的异常硅藻土…此刻竟然出现在姐姐视若珍宝的婚戒上！还出现在与他家直接相连的下水道淤泥里？！这比那份dNA报告更加直接、更加具象、也更加恶毒地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那些被调换的、不知属于谁的骨灰，很可能…就来自他陈家的祖坟？！或者…与他陈家的先祖有关？！
血缘诅咒！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从母系血缘关联的黑狗，到婚戒上沾染的、可能来自先祖的骨灰硅藻土…一张用血缘和死亡编织的、跨越生死的巨网，正将他、他的姐姐、甚至他早已逝去的祖先，牢牢地网罗其中！而那个位于Sw-7枢纽站下方的祭坛，就是这张巨网的中心！
“知情权？验证趣味性？” 陈克非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嘶哑。他一步一步走向林见远，无视了那个对着他的手机镜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林见远，你为了你那点该死的流量，是不是觉得所有人的痛苦、所有人的秘密，都可以被你拿来当噱头？！滚！” 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这一次，林见远没有再坚持。陈克非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气息，让他感到了真实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迅速在手机屏幕上划动，关闭了直播。“行行行，陈队，我走，我走…但报告和戒指…” 他看了一眼那枚在灯光下闪烁的婚戒，又看看陈克非手中那份dNA报告，“…你自己想想吧。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深得多，也脏得多。” 说完，他收起手机，转身快步离开了分析室，留下沉重的关门声在室内回荡。
分析室里只剩下陈克非粗重的喘息声、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声。死寂般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老刘大气不敢出，缩在操作台角落，担忧地看着陈克非。
陈克非缓缓走到放置婚戒的实验台前，像捧起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枚铂金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镊子传来。他拿起旁边的高倍放大镜，将强光检查灯的光束聚焦在戒指内侧的刻痕——“欣”字上。
放大镜下，字迹边缘，铂金的基底上，除了那些灰白色的硅藻土颗粒，似乎还有一些更加细微的…异样。陈克非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屏住呼吸，将放大镜倍数调到最大，灯光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
视野瞬间清晰得令人窒息。
只见在“欣”字的撇捺转折处，铂金的基底上，并非绝对光滑。一些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孔隙！如同被最细的针尖扎出来的孔洞！而在这些细微孔隙的边缘，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极其微量的…暗红色粘稠液体！
那液体并非纯粹的血液。在放大镜的极限放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暗红色的粘稠基质中，悬浮着无数更加微小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钛合金微粒！这些微粒如同被血液包裹的、活着的金属种子，正随着粘稠液体的渗出，在铂金的刻痕沟壑里，极其缓慢地…蠕动！
“老刘…！” 陈克非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一种发现地狱入口般的惊骇。他保持着镊子夹持戒指的姿势，一动不动，示意老刘来看。
老刘立刻凑到另一台高倍显微镜前，陈克非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放置在载物台上，调整光源和焦距。显微镜的目镜视野里，那渗出的暗红色粘液和其中蠕动的钛合金微粒被放大到极致，呈现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
钛合金微粒并非散乱分布，而是被包裹在一种极其纤细的、半透明的生物膜状结构中。这生物膜…与之前从起搏器内部发现的、那个微型胶囊里装载的生物-机械混合神经束的纤维结构，何其相似！它们像有生命的寄生虫，正从戒指内部，通过铂金基底上那些微小的孔隙，一点点地“钻”出来！
“戒指…戒指里面有东西！” 老刘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是…是那种生物-机械混合体！它…它被植入在戒指内部！正在…正在往外渗透！这些孔隙…是它自己‘钻’出来的？！”
陈克非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姐姐视若生命的婚戒！戴在她手指上多年的婚戒！竟然是一个精心伪装的、植入致命“种子”的容器？！那她…她体内岂不是早就…
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怒火如同两股狂暴的龙卷风，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九曜重生教！永泰集团！这帮杂碎！他们不仅用血缘诅咒将他与姐姐和黑狗、骨灰相连，更是将这种邪恶的科技造物，伪装成亲情的象征，直接植入了他最亲的人体内！这是何等歹毒、何等精密的算计！
“立刻！给我切开它！” 陈克非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用激光切割！小心避开内部可能的东西！我要看看，这鬼东西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 他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但刑警的理智尚存一丝清明，知道必须保留可能的证据。
老刘也被这发现彻底震撼，立刻手忙脚乱地准备超精细激光切割设备。他的手在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分析室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只有激光器预热时发出的、越来越尖锐的蜂鸣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就在激光束即将聚焦到戒圈内侧的瞬间——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凄厉地响彻了整个物证科！墙壁上红色的警灯疯狂旋转闪烁！
“怎么回事？！” 陈克非猛地抬头。
“是…是样本低温存储柜！” 老刘看向角落一个不断闪烁着红灯的金属柜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超温警报！里面存放着…存放着那99只黑狗的组织备份样本、陈欣警官的dNA参考样本…还有…还有那份刚提取的、戒指里渗出的混合液样本！”
存储柜的电子温度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70c… -65c… -60c…温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这绝非正常故障！
“远程锁定！有人入侵了温控系统！” 老刘扑到旁边的控制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夺回控制权，但屏幕上的控制界面一片灰暗，显示着巨大的红色警告——“AccESS dENIEd”！
“砰！”
一声闷响从低温存储柜内部传来！紧接着，是某种液体喷溅和容器破裂的细碎声响！储存柜厚重的金属门缝里，竟然缓缓地…渗出了一缕缕暗红色的、混杂着银色金属光泽的…粘稠液体！那液体仿佛拥有生命，接触到相对温暖的空气后，竟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流淌的方向，诡异地朝着陈克非所在的位置蔓延！
陈克非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自己手中镊子夹着的、那枚还在渗出“血珠”的婚戒！又看向低温柜门缝下蔓延的、同样蠕动着的暗红银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它们…在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