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我的强大意志力还是终于转好的运气,我一脑袋砸在洗脸池上只是撞了个包,而且我应该是刚砸到地上人就醒过来了。
因为那个一直关注我的公厕管理员,在我醒来的时候,刚刚拿着拖把跑进来。
“怎么摔倒了哎哟喂,有没有撞到哪里啊?”
我以为阿姨看到我摔倒第一件事应该是指责我怎么那么不小心,毕竟这是她的工作区,如果是地面积水我摔倒的话,她可能会有连带责任。
没想到她是先关心我。
“阿姨我没事,我可能早饭没吃低血糖了……”
阿姨把拖把立在墙壁边上,伸过手来扶我,快碰到我的时候,又缩回去,在自己工作服上擦干了手。
“先到旁边坐一会儿。”
这个公厕的管理房,只堆放了些打扫的工具,阿姨收拾出来一个干净的桌子,摆放着自己的物品。
阿姨让我坐在她的小马扎上,她从包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旺旺雪饼。
“我孙子放进去的,低血糖吃点东西马上就好的。”
我也没力气跟阿姨客气,撕开包装就吃起来。
阿姨顺手从我的书包侧袋里,拿出我的杯子,从一个热水瓶里倒了一杯开水给我。
半天的惊吓,一上午身心俱疲,刚才的险象环生,我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鼻子酸涩的要命,眼泪压也压不下去。
趁着阿姨又出去拖地,我放任自己掉了一会儿眼泪,然后又在听到阿姨脚步声的时候,快速把眼泪擦干。
“你是没地方住吗?我有好几次看到你大半夜还在附近晃荡……你家在哪里?要不要帮你给家里打个电话?”
僵硬的感觉又瞬间袭满全身,我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阿姨朴实忠厚却写满关切的脸。
这个世界满是关心,我只要展现一个孩子应有的柔弱,就可以收获我需要的帮助。
但是我不可以。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了,我游离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
我以为可以像书上说的,大隐隐于市,不被任何人发现,慢慢长大,直到能成为一个“完全民事行为人”。
但我隐藏的不好。
这个城市里有早出晚归的底层劳动者,清洁工、卖菜的商贩、夜间值班的医护人员,他们肯定都在我以为安全的时候,注意到我。
但我至少伪装的很成功,他们只是怀疑我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没有人会想到我是一个出逃的流浪者。
我必须给自己一个身份了,这个城市说大不大,我常晃悠的区域,总有人会注意到我。
我不能每次为了拒绝一个人帮我打电话给家里的善意,就从此不再出现在这个区域。
我选择了在这个小城市落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再换个城市去慢慢熟悉。
我得有一个合理的,但又不能被人怀疑的身份。
“阿姨,我是出来打工的……但是我还没满16周岁,没地方要我……我带出来的钱不够租房子的……”
“噢哟,这么小的小孩怎么出来打工呢?你家哪里的?我跟社区的人讲下想办法给你送回家……”
“不行的阿姨,我不能回家……”
我急切地抓住阿姨要打电话的手。
“不回家怎么办?总不能去讨饭?”
“我不能回家,我没赚到钱,我回家我妈会打死我的……”
阿姨脸上一瞬间的恍然大悟,她有智能手机,会刷短视频。
她应该听说过我这种偏远地区走出来的小孩,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有多难过。
我说的话半真不假,还算合理。
“那这么小一直在外面也不行啊,得有地方住啊。阿姨跟媳妇住一起,家里小,也安置不下你啊……”
我在陈老师的手机里看过一些平台上,有些人很丧的发言。
说这个世界,随着年龄增长的,是对别人的怀疑,是对世界的不满,是对陌生人的防备。
但这个阿姨没有,她有的,只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子的担心。
“阿姨,我可以的,我已经待了很多天了,不要紧的,我马上就能满十六周岁了,我知道哪里会招人的,等我赚了钱了,就能租房子住了……”
“那你这几天……这样,我每天九点下班,把你锁在这个工具间里住着,但是不能开灯,早上六点我来开门你就得走,怎么样?”
我看看有门有窗,比地下车库和楼梯间整洁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厕所工具间,用力点了点头。
阿姨姓黄,住在阳光社区附近的一个老小区,跟儿子媳妇孙子住一起,坦率单纯,干着活,随口就把家庭信息都跟我说了。
我跟黄阿姨说我出去捡瓶子卖钱,她让我中午跟她一起吃饭。
我婉言拒绝了。
黄阿姨中午饭带着来的,一般情况下只够她自己吃的,我不能从她有限的口粮里扒拉两口出来。
我跟黄阿姨说我能赚够吃饭的钱的,有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
黄阿姨也不再强留我,把桌子后面放置的清洁工具规整好,留出一块地方铺了个硬纸板,给我放不用随身带着的东西。
已经中午了,室外温度超过了20度,我把外套也脱了下来,但是带上了我的脏衣服,准备先出去洗衣服。
我先买了个肉包子吃,反正早饭午饭一起,不算超支。生存第一,我得保证身体不出毛病,才能安安稳稳去赚钱。
边吃边赶路。
毕竟怕衣服被人拿走,我得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得保证我下午来拿衣服的时候,衣服还在。
洗好衣服照例晾晒在大石头上。
我又去零食商店买了几包辣条,准备去三小门口去卖。
二小周围晃悠次数太多了,难免会遇到像黄阿姨这么热心的人,被人留心了不好。
毕竟一个十六岁不到,就出来打工的小姑娘,多可怜呐。
这种可怜的故事在阿姨群体里口耳相传,到时候附近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危险了。
我是逃出来的,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虽然这里跟我老家,转车都要转十几次。
但我承担不起任何风险。
今天捡瓶子卖了五块六,辣条赚了十二块。
怕自己会晕,晚饭吃得饱饱的,一个烤饼,一碗馄饨,花了九块钱。
卫生巾超支了两片,现在只剩下五片了。
嗯,不能省,用完了我再去买。
我在附近的店铺里看了眼时间,带着半干的衣服,赶在九点之前回到公厕。
黄阿姨要回家了,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别跟家里说有我这么一个人,万一传的多了,被我妈发现我在外面晃悠不赚钱,会把我抓回家嫁人换彩礼的。
黄阿姨笑眯眯地说不会的:“清欢啊,放心。我回家,儿子、媳妇、孙子各忙各的,没人跟我聊天的,我回家洗洗就睡了……”
对,这是在这个城市里,我第一次告诉别人我的名字。
贺清欢,我自己给自己的名字。
映着灯光,我似乎看到黄阿姨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怪不得,她会跟一个陌生的我,说那么多。
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人和不孤独的人,都各有各的无奈。
但今天的我收获不小,我有住的地方了。一个暂时不会被人赶出去的,可以放心安睡的,有顶、有门、有窗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