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蝶梦簪传来的寒意如同细小的冰蛇,猝不及防地噬咬着李三笑的心脏。这股冰冷与赌坊地底那烈火灼魂般的召唤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凝、厚重的死寂感,仿佛来自某种亘古封存的幽冥之物。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废墟外更深沉的黑暗,那里,正是这股寒意指引的方向。
“哥?”柱子抱着不再哭泣、只是惊惧抽噎的丫丫,缩在角落,声音颤抖地打断了李三笑的凝神,“石磊哥…他…他咋样了?”
李三笑布满冻疮的手指瞬间从心口移开,那股寒意也随之蛰伏下去。他猛地回神,目光落在石磊惨白如纸的脸上。少年汗湿的头发粘在额角,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被布绳死死捆扎固定的左肩处,焦黑的皮肉混合着渗出的血水,凝结成一片狰狞的暗痂。
“死不了。”李三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骨头接上了。接下来是熬,熬得过发热,这膀子就还能用。”他蹲下身,沾满污垢的手背极其快速地探了探石磊的颈侧脉搏,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柱子看着石磊肩头那可怖的伤口,喉头滚动了几下:“那…那咱咋办?待在这儿?还是…”
“走!”李三笑斩钉截铁,沾血的断刀“断红尘”已然插回腰间,“这里动静太大,血腥味更重!天亮前不走,等着给妖兽加餐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柱子怀里瑟瑟发抖的丫丫,“柱子,抱着丫头跟紧点。找根结实棍子给石磊撑着,他半边身子废了,走不快,得靠你搭把手。”
柱子连忙点头,小心翼翼放下丫丫,在废墟里翻找片刻,拖出来一根歪歪扭扭却还算粗实的房梁断木。
李三笑不再多言,俯身抓住石磊没受伤的右胳膊,将他上半身用力拉起:“石头,醒醒!该挪窝了!”
剧痛如同钢针再次刺穿神经,石磊紧闭的眼皮猛地抽搐,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呻吟,却硬生生被牙关咬住。他黑亮的眼睛费力睁开一条缝,眼神有些涣散,但看到李三笑那沾满血污泥污却异常凝重的脸时,里面闪过一丝近乎本能的服从。
“哥…能…能走…”石磊的声音破碎虚弱,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喘息。他用右手死死抓住柱子递过来的木棍,塌陷捆扎的左肩随着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传来钻心的撕裂感,冷汗再次浸透破烂衣衫。
三人,不,四人——柱子还得抱着丫丫,就这样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中,互相搀扶着,蹒跚离开这片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废墟。李三笑拖着“跛腿”走在最前探路,每一步都踩得污泥四溅,浑浊的眼睛却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每一个晃动的阴影和可疑的声响。心口那股冰冷的悸动时隐时现,顽固地指向西北方。
天色在艰难跋涉中泛起一丝灰白,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寒风更加刺骨。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湿滑泥泞,视野尽头,一片巨大的、反射着微光的冰面在灰白色的冻雾中显现出来。
“哥!前面是…是湖?”柱子抱着丫丫,声音有些发颤。丫丫似乎被冰冷的湖风吹醒,又开始不安地扭动。
李三笑停下脚步,布满冻疮裂口的脚尖碾了碾脚下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与稀疏枯草的混合物。他抬眼望向那片在寒雾中死寂的冰湖,湖面大部分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有靠近他们这一侧的边缘,裸露出墨蓝色的冰层,在灰白的天光下,像一块巨大而冰冷的磨刀石。寒风吹过湖面,卷起浮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心口那股冰冷的悸动,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清晰、急促起来,如同一颗冰封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蝶梦簪清晰地指引着——穿过冰湖!
“得过去。”李三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嘶哑,他指着冰湖对岸依稀可见的、更密集也更低矮的丘陵轮廓,“绕路太远,天亮了更麻烦。这冰看着冻得够硬,踩稳点,快!”
柱子看着那泛着幽蓝寒光的冰面,抱紧丫丫,喉结滚动:“哥…这…这冰结实吗?万一…”
“没有万一!”李三笑打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石磊因剧痛和高烧而冷汗淋漓、摇摇晃晃的身体,“石磊这伤,撑不住绕远路!再磨蹭下去,追兵或者闻到味的妖兽找上来,都得死!”他率先拖着“跛腿”,试探性地踩上边缘的冰面。冰很厚,脚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微微震颤,但并未破裂。
“柱子,扶紧石磊!丫丫抱稳!踩着本大侠的脚印走!每一步都踩实!”李三笑头也不回地低吼,布满冻疮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间断刀的刀柄上,谨慎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柱子咬咬牙,一只手死死抱住丫丫,另一只手用力架住石磊那沉重、且因剧痛而颤抖的身体。石磊塌陷的左肩每一次晃动都让他牙关紧咬,汗如雨下,全靠意志力和手上的木棍支撑,一步步跟着李三笑踩过的冰印挪动。
冰湖死寂,只有他们踩踏冰面发出的“咔嚓”、“嘎吱”声,以及寒风的呜咽。越往湖心走,冰层的颜色越发幽蓝深邃,仿佛下面冻结着无尽的黑暗。冰面上覆盖的积雪也越来越薄,几乎能看到底下光滑如镜的坚硬冰层。心口蝶梦簪的寒意越来越清晰、沉重,几乎压得李三笑喘不过气,那股源自地底深处的死寂召唤感也越发强烈。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柱子抱着丫丫,半边身子几乎承担了石磊大半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缓慢。石磊的脸在灰白的天光下惨白得近乎透明,眼神都有些恍惚,全靠柱子拖着前行。
“哥…前…前面好像…冰薄…”柱子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惊惶。他看见前方李三笑正要落脚的地方,冰层颜色明显变浅,甚至能看到底下流动的墨黑湖水!那处的积雪也几乎完全消融。
李三笑心头警兆陡升!他猛地收回脚,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颜色异常的区域。心口的寒意在此刻疯狂跳动,仿佛在尖啸着预警!
“停!别动!”李三笑低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冰湖上带着回音。
话音未落!
轰——!!!
脚下看似厚实的冰层毫无征兆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如同蛛网般瞬间遍布裂痕!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李三笑只感到脚下的支撑轰然消失!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同恶兽张开巨口,带着千钧之力猛地将他吞噬!
“哥——!!!”柱子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湖面的死寂!
刺骨的寒!那不是一般的冷,是瞬间冻结骨髓、麻痹神经、直透灵魂的酷寒!沉重的破袄瞬间吸饱了冰水,如同铅块般拖拽着李三笑的身体急速下沉!眼前是翻涌的墨黑冰水和碎裂上浮的冰块,浑浊的水流呛入口鼻,带着浓重的腥涩和淤泥的味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李三笑在冰冷的窒息中猛地闭紧嘴巴,布满冻疮裂口的手疯狂向上划动!浑浊的水流中,几缕枯白的长发散开来,被水流裹挟着,竟缠绕上附近几根从冰层破口边缘垂落下来的坚韧枯黄芦苇!
那一缕白发在水中漂浮,如同绝望伸出的手指,恰好被几根坚韧的芦苇紧紧缠绕住!下坠的势头被这微不足道却异常坚韧的牵扯猛地一滞!
就这一滞的瞬间!
“哥!抓住!!!”
石磊那带着撕裂般痛楚的吼声仿佛穿透了层层冰水!李三笑在浑浊的视野中,看到冰层的破口边缘,石磊塌陷的左肩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半边身体死死趴在剧烈震颤、布满裂痕的冰面上,完好的右手却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向下伸出,穿过冰冷刺骨的湖水,拼命地抓向他胡乱挥舞的手臂!
指尖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即将触碰!
李三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抓去!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咔嚓!轰隆!!!
石磊身下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布满裂纹的冰层,在他这不顾一切的扑身救援下,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轰然崩塌!
冰屑激射,湖水咆哮!
石磊连带着他身体压碎的大片冰块,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被卷入墨黑的冰窟窿里!冰冷浑浊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惊呼!
“石头——!!!”李三笑目眦欲裂!白发缠绕的芦苇被巨大的下坠力量拉扯得几乎绷断!他看到石磊的身体在水中急速下沉,那张因剧痛和高烧而毫无血色的脸在浑浊的水中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自责、暴怒、以及对石磊那舍身一扑的锥心刺痛,如同岩浆般在李三笑胸腔里轰然炸开!心口那冰冷的蝶梦簪在这一刻,仿佛被这股滔天的情绪洪流狠狠撞击!一股微弱却无比炽热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簪身深处猛地涌出,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粒火星!
嗡!
缠绕着白发的那几根枯黄芦苇,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微弱暖流涌过李三笑身体的瞬间,竟猛地迸发出不可思议的韧性!下坠的势头被硬生生再次阻住!
“柱子!趴下!抓紧冰面!!别过来——!!!”李三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在水中嘶吼出浑浊不清的指令!他看到柱子抱着丫丫,惊恐地趴在远处相对完好的冰面上,不敢动弹。
没有半分犹豫!借着芦苇那奇迹般的短暂牵扯,李三笑布满冻疮的双腿在水中猛地蹬踹!同时,他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入冰冷的湖水深处,不再是盲目的抓挠,而是灌注了全身残存的力量和那份被绝望点燃的炽热执念,精准无比地捞向石磊下沉时飘散在水中的衣襟!
指尖触碰到了!是石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粗布衣料!
李三笑五指如铁钳般瞬间死死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