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最后一粒金红火星在李三笑肩上毒矛焦痂处熄灭。妖风谷死寂的灰雾里,只剩他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塌陷的左肩被毒矛贯穿处,皮肉焦黑翻卷,暗红的血混着脓痂凝成硬壳。
“哥!”石磊拖着血肉模糊的左腿从谷口跌撞扑回,黑眼睛死死钉在那根兀自颤动、扎穿肩胛的黑色风矛上,左手攥着的“断红尘”骨刃嗡嗡震颤。
“嚎丧呢?”李三笑沾满泥污血痂的脸猛地扭过来,新生的白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通红的眼珠子在昏暗光线下像两簇将熄的炭火,“当老子是烤串?看着香?”他布满冻疮裂口的手猛地攥住矛杆!肌肉贲张,喉头爆出野兽般的闷吼——
咔嚓!
毒矛竟被他贴着肩胛骨硬生生掰断!矛尖留在肉里,溅出几点黑血!
“呃!”石磊看得自己塌陷的左肩都跟着抽痛。
“走!”李三笑嘶哑炸喝,染血的断矛杆狠狠甩进浓雾深处。他反手拔出钉在风壁上的残刀,布满裂纹的“蛮”字刃口黯淡无光。没有半分迟疑,他裹着一身烟火气和血腥味,拖着踉跄的脚步冲出死寂的峡谷。风洞在他身后轰然合拢,如同巨兽闭口。
天光刺眼。柱子背着丫丫缩在一块风化的巨石后,小脸煞白如纸:“哥...鬼风停了?”
李三笑嗤笑,沾着黑血的指尖抹掉嘴角渗出的血丝,“阎王爷开席...嫌老子肉老塞牙!”他布满血丝的眼扫过前方——荒原尽头,一道灰黄色的浪潮正贴着地平线汹涌而来!不是洪水,是无数攒动的人头、破烂的包裹、哭嚎的妇人、拖着瘸腿的老人...裹挟着绝望的烟尘,如同溃堤的蚁群,疯狂地向南席卷!
“流...流民潮!”柱子牙齿打颤,“哥...快跑啊!踩死人!”
石磊攥紧骨刀,塌陷的左肩绷紧:“南边...不是有妖祸?”
李三笑布满血污泥污的嘴角扯开一个近乎狞笑的弧度,“看见没?”他枯瘦的手指戳向北边那片死气沉沉的灰暗荒原,“那疙瘩!阎王爷的炕头!暖和得很!”话音未落,心口蝶梦簪毫无征兆地剧烈一烫!袖口内衬瞬间透出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蝶影,翅尖倔强地指向北方!
柱子几乎哭出来:“哥...咱也往南吧...人多...挤着暖和...”
李三笑嗤之以鼻,布满血丝的眸子扫过潮水般涌近的流民——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裹着破布的孩子被挤倒在地,哭喊瞬间被人潮淹没。“挤成肉馅...喂阎王殿的看门狗?”他猛地回头,目光钉子般扎进石磊黑亮的瞳孔,“怕就回头!”
石磊胸膛剧烈起伏,塌陷的肩膀牵扯着伤口,生疼。他望向那片汹涌南逃的人潮,又看向通往更北方死地的、空无一人的荒芜小径。人群哭嚎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墙,拍打着耳膜。他喉咙滚动,左手攥着的“断红尘”刀柄几乎嵌入掌心皮肉。最终,他塌陷的左肩猛地一挺,拖着血肉模糊的伤腿,一步踏上了那条向北的、布满碎石的狭窄小径!
“哥去哪,”少年嘶哑的声音混在喧嚣的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却异常清晰,“我去哪!”
李三笑布满血痂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抽痛。他没再废话,布满血污泥污的靴子碾过碎石,朝着那片灰暗死寂的北方,迈开步子。
“柱子!”炸雷般的吼声砸向还在发懵的少年,“腿肚子抖软了?要不要老子踹一脚?”
柱子嗷一声,背紧丫丫,连滚带爬跟上。丫丫的小脸埋在他汗湿的颈窝,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地望向身后那片翻滚的烟尘。
四人如同一块黑色的礁石,悍然撞进南逃的灰黄潮水!瞬间,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呼喊扑面而来!
“滚开!挡路死!”一个壮汉赤红着眼,抱着鼓囊的粮袋蛮横冲撞,蒲扇大的手掌狠狠推向李三笑塌陷受伤的左肩!
“呃!”李三笑闷哼一声,牵动肩上毒伤,眼前一黑!几乎同时,石磊猛地斜跨一步,塌陷的左肩不是躲避,而是如同撞城槌般猛地迎上壮汉推来的手掌!他整个身体的重量连同伤腿拖拽的惯性,轰然撞了过去!
砰! 闷响! 壮汉猝不及防,被这凶狠一撞踉跄后退,粮袋脱手!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
“操!老子的粮!”壮汉目眦欲裂,挥拳欲砸!
李三笑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冰冷!他沾满泥污的脚尖闪电般勾起地上一块尖锐碎石,狠狠踢向壮汉脚踝!
“嗷——!”壮汉惨嚎抱脚摔倒,瞬间被后面涌上的人潮淹没!
“肉盾...”李三笑嘶哑的声音贴着石磊耳边响起,“不够宽啊...”
石磊咬牙,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混乱的人流,塌陷的左肩绷紧如同弓弦。左手骨刀“断红尘”横在身前,刀尖微垂,如同沉默的獠牙。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挤得失去平衡,尖叫着朝柱子撞来!柱子吓得闭眼,丫丫发出惊恐的哭喊!
“低头!”李三笑炸雷般的命令砸下! 石磊想也不想,塌陷的左肩带动腰身下沉,攥着骨刀的左手猛地横肘向前一格!妇人撞在他坚硬如铁的臂肘上,踉跄止步,怀里的婴儿反倒因反作用力高高抛起!
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只沾满泥污血痂的手,如同铁钳般凌空扣住了婴儿的襁褓!李三笑布满血丝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手臂顺势一抡,将襁褓稳稳塞回妇人惊恐僵硬的怀里。
“抱紧!”他嘶哑的声音穿透喧嚣,“丢了...阎王爷不喂奶!”
妇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婴儿,瘫软在地,被后面涌上的人流瞬间卷走。
“哥...饿...”柱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喧嚣中断续传来,小脸被尘土糊得只剩两只惊恐的眼睛。
李三笑头也不回,布满冻疮裂口的手指猛地抠进路旁岩缝,拽出一把枯黄带刺的草茎,反手塞进柱子嘴里,“嚼!当肉丝!咽下去...老子赏你西北风管饱!”
柱子被噎得直翻白眼,枯草的苦腥味在口腔炸开。石磊默默看了一眼,塌陷的左肩微微耸动,黑亮的眼睛扫过四周密密麻麻、麻木奔逃的面孔,突然一把扯下腰间那个硬邦邦的水囊——那是破庙里接的半囊雨水。他拔开塞子,将浑浊的水倒进一个被挤倒在地、干裂着嘴唇爬不起来的老者口中。
老者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哥...”石磊嘶声吼道,声音在人潮喧嚣中显得有些微弱,“水...还倒吗?”
李三笑布满血污泥污的脊梁在逆流中微微一顿,沾着草屑泥浆的靴子碾过碎石,嘶哑的声音混着风沙砸过来:“倒!淹死这贼老天的破地皮...也算功德!”
人群越发密集,如同黏稠的泥浆裹挟着他们。浑浊的汗味、尘土、还有隐约的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混杂在一起,窒息般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柱子背着丫丫,被挤得东倒西歪,小脸憋得发紫。石磊塌陷的左肩被人群撞得生疼,拖着伤腿的动作越发艰难。
“低头!钻!”李三笑炸雷般的吼声再次劈开嘈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觑准前方两辆被撞翻的独轮车形成的狭窄空隙!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他反手一把抓住石磊的后腰带,如同丢麻袋般将他狠狠塞进车底空隙!“给老子——爬!”同时一脚踹在柱子小腿弯:“趴下!耗子钻洞!”
柱子被踹得扑倒在地,本能地手脚并用,拖着丫丫往车底缝隙里钻!李三笑紧随其后,沾泥带血的背部滑过尖锐的车辕棱角,新结的痂再次崩裂!他闷哼一声,滚进车底。
逼仄的黑暗中,只剩下头顶车板被无数奔逃脚步踩踏的咚咚闷响!尘土簌簌落下。柱子吓得死死捂住丫丫的嘴,石磊攥着骨刀,胸口剧烈起伏,听着头顶如同战鼓的踩踏声,每一次震动都似乎要将这脆弱的庇护碾碎。
“哥...”石磊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紧绷如弦,“车...撑得住?”
李三笑布满血污泥污的脸在车底缝隙透进的微光里模糊不清,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磨牙般的粗粝,“老子骨头...比它硬!”他心口蝶梦簪的位置灼烫依旧,九幽图卷的阴寒却透过皮肉传来,冻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踩踏声渐渐稀疏、远去。如同退潮般,只留下死寂的荒原和漫天呛人的烟尘。
李三笑沾满尘土泥血的靴子踹开压住缝隙的破麻袋,第一个爬了出来。灰蒙蒙的天光下,汹涌的南逃人潮已成一道远去的黄线,只留下遍地狼藉——丢弃的破鞋、压瘪的竹筐、几具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无声躺在尘埃里。
柱子拖着丫丫狼狈地爬出车底,小脸煞白,还在干呕着枯草的苦味。石磊撑着骨刀站起身,塌陷的左肩沾满泥灰,拖着伤腿走到一具蜷缩的幼童尸骸旁,沉默地弯腰,用没受伤的右手,将旁边一顶被踩扁的破草帽轻轻盖在那张糊满泥土、凝固着惊恐的小脸上。
李三笑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荒原上这条被踩踏出的、通往南方的宽阔“生路”,又望向脚下这条被他们四人硬生生撕开、通往北方的狭窄小径。灰暗的天幕沉沉压下,通往九幽的路在视线尽头扭曲盘旋,死寂无声。
泥污血痂的嘴唇翕动,嘶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风里,砸在石磊挺直的脊梁骨上,“现在回头...还能追上去...当块随波逐流的烂肉。”他布满冻疮裂口的手指,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指向北方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未知死地。
石磊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睛不再看身后那条宽阔的黄尘路,也不再看地上那些被遗弃的尸骸。他左手攥紧“断红尘”,刀尖挑起一块碎石,狠狠甩向北方!碎石划破灰蒙的空气,拖着微弱的尖啸,消失在死寂深处。
“哥!”“往前走!当石头...撞碎那些挡路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