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雾尚未散尽,山峦如墨染的宣纸,被初升的日头洇开一片朦胧的金边。蓝草领着刘老板和郭律师,踩着露水浸润的青石板小路,向半山腰下的茶厂走去。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清冽的草木气息,混合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独特焦香,那是茶青在烈火与铁锅中淬炼的印记。“蒋老那五百盒顶级定制,”蓝草脚步轻快,语气却带着沉甸甸的郑重,“合同上白纸黑字,钉死了‘手工炒制’四个字。这些天,全指着林爷爷和老赵头他们一双手了。我们马上去看看,这几天的成果!”
转过一个弯,茶厂那朴拙的灰瓦屋顶赫然在望。未及近前,厂棚下攒动的人影和低语声已如溪流般淌入耳中。薄薄的晨霭里,只见老赵头佝偻着腰,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竹匾旁,布满老茧的手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快速而沉稳地拨弄着刚出锅的、还带着滚烫余温的茶青,剔除着任何一丝不合时宜的粗梗或碎叶。
而几步之外,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映得林爷爷古铜色的脸庞明明暗暗。他立在滚烫的铁锅前,赤着双臂,一双青筋虬结、仿佛烙上了岁月与火痕的大手,正深深插入墨绿油润的茶堆中,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揉、搓、抖、捺!茶叶在他掌下翻滚、跳跃、收缩,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愈发浓郁的、近乎霸道的茶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山间清晨的微寒。
“林爷爷!赵伯!”蓝草脆亮的声音穿透了制茶现场的独特喧响。两位老人闻声抬头,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立刻漾开笑意,如同被山风吹皱的池水。
“蓝草丫头回来啦!”老赵头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快瞧瞧,这锅底火候正好,林老哥这手‘搓香’,可把茶叶的筋骨都揉活了!”
林爷爷手下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朝蓝草他们微微颔首,声音带着铁锅烘烤出的沙哑与沉稳:“蒋老先生的茶,不敢怠慢。这最后几锅‘淬火’,最是吃功夫。手底下重一分则焦,轻一分则‘生’,香气就锁不住。”
他布满灼烫旧痕的手臂肌肉贲张,每一次搓揉都带着一种举轻若重的力量感。刘老板看得入神,忍不住凑近了些,却被那扑面而来的灼热蒸汽逼得后退半步,惊叹道:“林老,这锅温……怕不是有二百多度?您这手……”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双在高温铁锅中翻飞自如的手掌。
“手比眼准。”林爷爷简短地应道,嘴角牵起一丝近乎骄傲的弧度,那是浸淫此道一生的笃定,“几十年的锅气,早长在肉里了。机器?机器它懂啥叫‘看青做青’?懂啥火候该‘抖’散水汽,啥时候该‘捺’住揉出汁?蒋老先生要的是这口活气儿,是这双手‘读’出来的茶性!”
郭律师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厂房角落堆积如小山、用特制竹篓精心盛放、覆着干净棉纱保湿的成品茶叶,又落回林爷爷那双在铁锅中翻飞如蝶、却又稳如磐石的手掌上。
他转向蓝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蓝草,这每一道工序,尤其是林爷爷这核心的炒制环节,必须形成可追溯的影像和签收记录。手工是价值,更是合同铁律的具象化,是日后品质争议时最有力的‘物证’。”
蓝草用力点头,心头滚烫:“说的对,郭姐夫,你马上开车去市里请报社的记者,带上摄影机,报道报道,速度点哦!”
“得勒!我去去就回!”郭律师似乎脚踩风火轮,一阵风开车而去。
蓝草走到一堆覆着棉纱的竹篓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甜润清冽、层次到复杂难以言喻的茶香,仿佛有生命般钻入肺腑,带着山岚的润、烈火的暖、还有那双老手赋予的、无法复制的厚重灵魂。
她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小撮墨玉般的蜷曲茶叶,对着透进棚子的天光细看,条索紧结,白毫现,隐色则是历经烈火洗礼后的沉郁宝光。“好……” 她喃喃道,眼眶有些发热:“就是这个样子!林爷爷,赵伯,辛苦你们了!五百盒,这眼见着就快完成了!”
“放心,蓝草丫头。”老赵头接过话头,拍了拍身旁一只即将封口的精美茶盒,盒身上“云岫手工”的朱印鲜艳夺目,“你林爷爷守着灶头,我老头子就守这最后一道关。每一片叶子,都得过了我们四只老眼、两双手。蒋老的茶,咱合作的脸面,砸不了!”
蓝草怀着十二分的感激:“辛苦两位了,等蒋老的特别行制完成,结了货款,我给两位分红!”
老赵头好笑地看着蓝草:“分什么红呀,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当时签这个单子时,我和林老就心有成算!误不了事!只要能将茶叶卖开,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改善改善生活,我们就安心!”
刘老板被老赵头的话震撼,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能这么尽心尽力为了后辈,为了众乡亲,真正做到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刘老板转过头一直凝神细看林爷爷的动作,此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商人的敏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蓝草,我这有个想法云岫手工的工艺,林老这手绝活,光锁在合同里当质保太可惜了!它本身就是最硬的品牌溢价!我们得请最好的团队,把林老这手读茶性的过程,这口锅,这火,这汗,拍下来,做成独一无二的溯源影像,就附在蒋老这批顶级定制里!让每一盒茶,都带着这片山场和这双手的故事走出去!”
“哈哈哈!这还用你说,我已经让郭姐夫去报社请人了,现场摄影,刻录光盘!让我们的茶香飘万里!”
林爷爷翻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眼中,亮得惊人。他没说话,只是腰板似乎挺得更直了些,那双在滚烫铁锅中翻飞了一辈子的大手,带起茶青的沙沙声,在这一刻听来,竟如同古老歌谣的低沉吟唱,沉甸甸地落在这氤氲着茶香与汗水的清晨。
刘老板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一个锐利而赞赏的弧度,他将随身的小本掏出,飞快地记录着。
蓝草站在弥漫的茶雾里,看着林爷爷脊梁绷紧的弧度,听着刘老板兴奋的话语与老赵头选茶的沙沙声,再望向竹匾中那些吸饱了晨露与阳光、又在烈火与匠心中涅盘的墨绿精灵,胸腔被一种无声的激荡充满。
这五百盒手工茶,早已超越了订单本身。它是滚烫铁锅上跳动的契约,是古老技艺在商业版图里烙下的鲜红印章。当云岫的茶香在远方氤氲开来,带走的不仅是滋味,更是一方水土的呼吸,和一群人不肯低头的尊严。
郭律师紧赶慢赶来到报社,和正欲出门的李记者撞个满怀。
“哎哟!那个倒霉蛋撞死我了!”李记者摸着自己的头,骂骂咧咧地推开郭律师。
“哎呀!李记者,正找你呢,有急事!快跟我走!”
“郭律师呀!你闹什么呢,让我缓缓!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毛毛躁躁的!”
“好事,好事。我跟你讲,这也是你的一个大新闻,带上摄影机。跟我一起走。”
“你别这么着急忙慌的,你倒跟我说说什么事呀?”
“哦,我跟你讲。我不是跟那个蓝草开了一个茶厂嘛!在海城博览会上签了个手工制做订单,我们那有一个林爷爷。他那个手工炒茶,那可是出了名的见手青。现在正在炒茶,所以想请你将他制做过程摄影下来,刻录成光盘,我给要手工定制的客户每一盒里面我给他来一个现炒光盘。这样扬名了我们茶厂,又盘活十里八乡的经济!”
“这是一个好事情呀。可以报道摄影,不过,我要请示社长!你等等啊!”
“不能耽误时间了呀,放心,不会让你白干。我们会给你工钱。”
“哪里要什么工钱,既然是为民的好事,我们自然是尽力报道,不仅仅给你们摄影,刻光盘,而且我们在报纸上也会给你们大肆宣扬。”
“哦,那这样最好,快走,快走吧。我想我们再慢一点过去,林老都把茶炒完了。”
“好好好,我带上摄影机,再叫一个同事。我们一起去以采访的形式并摄影。这样效果更好一点。我再请示一下我的上级。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好嘞,我等你,快点!”
不一会儿,李记都带着一个同事扛上摄影机跟随郭律师上了车,马不停蹄的往茶厂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