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刚过,皇宫的侧门便已是车水马龙。
太医院的太医们早早便侯在宫门前,个个身着崭新官袍,神色间却带着几分紧张与期待。今日不仅是迎接神医谷长老,更是陛下亲设的宫宴,更是…一场针对吴家四小姐的鸿门宴。
一辆装饰着神医谷独特徽记——青藤绕鼎的华丽马车,在数名气息沉凝的弟子护卫下,缓缓驶入宫门。马车停下,率先下来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正是神医谷大长老木青松。其后跟着三位同样年岁颇长、气度不凡的长老。
太医院院判立刻带着众太医迎上前去,态度恭敬无比,一番寒暄吹捧,将木青松等人请入宫内。
消息灵通的朝臣和勋贵们也陆续抵达,他们敏锐地嗅到了今日宫宴的不同寻常,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探究。吴家近来风头太盛,又隐隐传出被陛下敲打的消息,今日这宴,怕是冲着那位璇仙子去的。
镇国公府的马车来得不早不晚。
吴璇今日并未刻意打扮,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未施粉黛,墨发简单挽起,只用一根玉簪固定。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便是袖中暗藏的那个小巧玉盒,以及腰间挂着的几个不起眼的香囊——里面装的并非香料,而是她近日研制的几种药粉。
她神色平静,眸光清冷,在一众珠光宝气、精心打扮的贵妇千金之中,反而显得格外遗世独立,引人注目,也引来了不少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
“那就是吴家四小姐?看着倒是挺仙,可惜了…” “听说神医谷长老亲自来了,今日怕是要给她难堪…” “陛下亲自设宴,这面子给的…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流动。
吴璇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在宫人的引导下,平静地步入设宴的“百芳殿”。
殿内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丝竹悦耳,香气缭绕。皇帝林承天尚未驾到,神医谷四位长老被奉在上席,太医院众太医陪坐在侧,其余朝臣勋贵按品级落座。
吴璇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大殿中段,既不显眼,也不偏僻,正好处于众人目光可及之处。
她一落座,便感到数道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自己身上。来自神医谷方向的视线尤其锐利,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木青松甚至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与身旁的长老低声交谈起来,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则神色复杂,有的目光躲闪,有的则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无奈。
吴璇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只是暗中调整着呼吸,感知着殿内流动的气息,以及…袖中玉盒内那些药散细微的能量反应。
…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所有人立刻起身,躬身相迎。
皇帝林承天身着常服,面带温和笑容,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入大殿,登上主位。
“众卿平身。”他虚抬右手,目光扫过全场,在吴璇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笑容不变,“今日设宴,一为迎接神医谷木长老及诸位长老远道而来,二位近日太后凤体欠安,劳诸位爱卿费心,朕心甚慰。望今日诸位能畅所欲言,共商良策,以期太后早日凤体康泰。”
场面话说完,宴席正式开始。珍馐美馔如水般呈上,舞姬翩翩起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但所有人都知道,正戏还未开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太医院院判率先起身,向皇帝和木青松敬酒,之后便顺势将话题引向了太后的病情,详细描述了症状以及太医院之前的诊治方案,言语间极为谦恭地向木青松请教。
木青松抚着长须,一副高人风范,缓缓开口道:“太后之症,依老夫看来,乃是积劳成疾,忧思过甚,以致五脏失调,气血两亏,更兼有风邪入侵,缠绵难愈。太医院的方子,四平八稳,虽无大错,却也难以触及根本,故而效微。”
他几句话便将太医院的努力贬低了一番,听得太医院众人脸色一阵青白,却不敢反驳。
“哦?那依木长老之见,该如何施治?”林承天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木青松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需以我神医谷独门‘五行焕生机针法’疏通经络,再辅以‘百草回天汤’固本培元,双管齐下,或可见效。只是这针法需以内力催动,极耗心神,而这百草回天汤所需的一味主药‘千年血灵芝’,更是罕见…”
他话音未落,众人已是惊叹连连。
“五行焕生机针法!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千年血灵芝!这可是传说中的灵药啊!” “神医谷果然名不虚传!”
林承天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若能治愈太后,区区灵药,朕便是倾举国之力也会寻来。有劳木长老了。”
木青松矜持点头,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下方的吴璇,淡淡道:“老夫听闻贵朝吴侯爷府上亦有一位精通医道的千金,曾研制出不少新奇药方。不知对此症,可有高见?”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吴璇身上!
殿内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舞姬也悄然退下,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而紧张。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逼宫!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林承天也看向吴璇,笑容依旧温和:“朕也久闻璇丫头医术不凡。今日恰逢其会,不妨也说说你的看法,或可与木长老的方案互为印证补充。”
话语虽客气,却将吴璇推到了必须表态、甚至与神医谷打擂台的位置上!
无数道目光注视着那抹月白身影,有同情,有嘲讽,有期待,更有冰冷的审视。
吴璇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站起身。
她神色依旧平静,清冷的眸光先是对上御座上的皇帝,微微颔首行礼,然后转向木青松,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口:
“回陛下,回木长老。”
“小女才疏学浅,于太后凤体,不敢妄言。”
她先是谦逊了一句,但不等众人露出失望或讥讽的神色,便话锋一转。
“不过,小女近日研读古方,偶有所得,试制了几味调理气血、安神定志的药散,于体虚忧思之症,或有些微裨益。”
她说着,从容不迫地从袖中取出了那个小巧的玉盒。
“此乃小女试制的‘归元散’与‘静魄香’,虽不敢与神医谷圣手妙术相比,亦是小女一番心意。若陛下与木长老不弃,或可一试。”
她没有直接评价木青松的方案,也没有狂妄自大,只是不卑不亢地拿出了自己的东西。
顿时,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她竟然真的敢拿出来?还当着神医谷长老的面?
木青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看来,这黄毛丫头不过是垂死挣扎,拿出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林承天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疑惑,但面上却笑道:“哦?璇丫头有心了。呈上来朕瞧瞧。”
内侍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吴璇手中接过玉盒,呈到御前。
林承天打开玉盒,只见里面放着几个小纸包和几块不起眼的暗色香饼,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寒酸,与神医谷动不动就“千年灵药”的排场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少勋贵夫人已经忍不住掩嘴轻笑,眼中满是鄙夷。
木青松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淡淡道:“乡野偏方,还是谨慎使用为好,太后的凤体,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话已是极重的贬低和警告。
吴璇却仿佛没听出其中的讽刺,依旧平静道:“木长老所言极是。药石之用,确需谨慎。小女之药,虽非灵丹,却取自寻常药材,君臣佐使,偶合妙理,于身体并无损益,唯有温和调养之效。陛下可令太医查验。”
她越是平静,越是显得自信从容,反而让那些嘲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林承天目光微闪,将玉盒递给旁边的太医令:“既然璇丫头有此信心,便让太医们看看吧。”
太医令硬着头皮接过,和几位院判一起,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点药散,仔细观色、嗅味、甚至用舌尖微微尝了一点。
片刻后,几位太医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这药散…看似普通,但药性搭配之精妙,君臣佐使之和谐,竟远超他们平日所开的方子!尤其是那静魄香,轻轻一嗅,便觉心神宁静,绝非凡品!
但他们敢说好吗?旁边神医谷长老虎视眈眈!
太医令只得含糊道:“回陛下,吴小姐之药…用料确实寻常,但配伍…颇为新颖,药性似乎…颇为温和。”
这话等于没说。
木青松冷哼一声,正要继续发难。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不好了!永宁郡主…永宁郡主旧疾突发,呕血不止,昏迷不醒了!太医们…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啊!”
永宁郡主是太后最疼爱的小孙女,年仅十岁,自幼体弱多病,是宫中有名的药罐子。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林承天脸色也猛地一沉:“怎么回事?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奴才不知…突然就…”内侍吓得浑身发抖。
“快!木长老!快随朕去看看!”林承天立刻起身,也顾不得宫宴了。
木青松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跟上。
经过吴璇身边时,林承天脚步一顿,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璇丫头,你也一起来吧。”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她!
这已不是简单的医术探讨,而是真刀真枪的救治!治好了,或许能解眼前之围;治不好…那便是万劫不复!
吴璇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的香囊,平静应道:
“是,陛下。”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宫宴的交锋,推向了更凶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