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是何时停的。
沈忘忧躺在床榻上,周身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意识在混沌中沉浮,白日里被强行压制的触感、气息、温度,在夜深人静时变本加厉地反噬,织成一张无处可逃的网。
起初是清晰的触感。掌心之下,隔着湿透的青色布料,那截年轻腰肢的柔韧与热度,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指尖甚至能回忆起布料下肌肉细微的颤动,以及那蓬勃生命力的、几乎烫人的体温。这触感如同星火,点燃了压抑的荒原。
景象随之而来。
不再是廊下晦暗的天光,而是氤氲着白雾的温泉岩穴。
少年背对着他,水珠沿着光滑的脊沟蜿蜒而下,没入更深的隐秘。绯墨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后颈,肩胛骨的轮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充满了无声的、近乎圣洁又极致诱惑的张力。他看见自己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微凹的脊柱沟壑……
呼吸骤然急促,心口悸动如擂鼓。
然而这绮丽的画面骤然碎裂!
场景猛地切换成悬崖边缘,狂风呼啸。苏泓站在崖边,背对着他,那身青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红发如火。他伸出手,想要将少年拉回,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苏泓回头看他,脸上没有平日的平静,而是一种极致的、空茫的寂寥,竟与他剑心至纯时所窥见的无尽虚无如出一辙......
然后,在他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少年向后一仰,如同断线的纸鸢,轻飘飘地坠入万丈深渊,那抹绯红色在浓稠的黑暗中急速下坠,最终被彻底吞噬……
不——!
沈忘忧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胸腔剧烈起伏,冷汗已浸透单薄的中衣。窗外是天光未开的灰蓝色。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是梦。
皆是梦。
可那炽热的触感,那坠落的惊悸,如此真实。尤其是最后苏泓坠崖时回望的那一眼,像一把冰冷的剑,狠狠扎入他神魂最深处。
他抬手按住抽痛的额角,指尖冰凉。体内气息紊乱不堪,往日温顺流转的内力此刻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阵阵隐痛。剑心震荡,灵台蒙尘。
不能再待下去。
他几乎是踉跄着下床,随意披上外袍,脚步虚浮地推门而出。后半夜雨虽停了,但天色仍是阴沉,乌云低垂。空气里饱含水汽,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吸入肺腑的清寒空气,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燥热与惶惑。
不知不觉间,他已穿过寂静的庭院,停在了苏泓居住的厢房门外。
他就这样站着,神思不属。脑海中,温泉的氤氲、腰肢的热度、坠崖的空茫眼神......破碎的画面交替闪现,与现实中紧闭的房门、微凉的晨风交织在一起。他甚至忘了运转内力抵御寒意,任由那股凉意渗透四肢百骸,却依然压不住心底那簇邪火。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一声轻响,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青色劲装的苏泓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清水浸润后的润泽。他显然没料到一开门就看见沈忘忧站在外面,微微怔了一下。
沈忘忧更是浑身一僵,所有混乱的思绪在瞬间被冻结。他看着少年清爽的眉眼,那与梦中诱惑和坠落都截然不同的、日常的平静模样,一种巨大的羞愧与狼狈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老师?苏泓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澈,目光落在沈忘忧略显苍白、失魂落魄的脸上,您......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这一声,如同惊雷,将沈忘忧从浑噩中劈醒。
他猛地回神,对上苏泓那双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探究目光,仿佛自己所有那些不可告人的梦境与挣扎,都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恰在此时,昏沉的天空骤然闪过一道无声的电光,瞬间映亮了沈忘忧苍白的脸和苏泓带着疑惑的眉眼。紧接着,远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隆隆滚动着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苏泓被这雷声吸引,抬头望了望低压的云层,语气平常地陈述道:雷声滚动,乌云未散,看来今日还有雨。
这话语将他从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视中暂时解救出来。
无法面对。
沈忘忧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过身,避开了苏泓的视线,喉咙发紧,竟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吐出。白色衣袖带起一阵仓促的风,他什么也顾不上,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地快步离去,将那尚带着疑惑目光的少年,独自留在了这山雨欲来的晨光里。
苏泓站在原地,看着老师一反常态、近乎失态的匆忙背影,微微偏了下头。他并未深思这异常举动背后的缘由,只觉得老师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很快,他便将这点疑惑抛开,如同往日一般,走向庭院,准备开始新一日的晨练。
天际,闷雷声再次隐隐传来,低沉地回荡在群山之间。
晨风吹过,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新与湿润泥土的气息,却吹不散那层层压下的乌云,也吹不散某人心头缭乱阴郁、如同这天气般沉闷燥热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