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诊室的木门闩插上,院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力道急得像打鼓。他趿拉着布鞋开门,见是村东头的赵婶,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脸憋得通红。
“小先生,快!救救我家老头子!”赵婶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村东跑,帕子上还沾着点点血迹,“刚才他爬梯子修房檐,一脚踩空摔下来,现在腰直不起来,说不出话,就指着炕沿哼哼!”
陈砚之反手抓起药箱,跟着赵婶往她家冲。路上听赵婶絮叨:“早上还跟我拌嘴,说我煮的玉米粥太稀,这会子就躺炕上动不了了……你说他要是真瘫了,我这日子可咋过哟……”
进了赵家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痛哼声。陈砚之掀开帘子,见赵叔趴在炕上,脊梁骨那儿肿起老大一块,脸色白得像纸。他赶紧放下药箱,摸出脉枕:“赵叔,能喘气不?疼得厉害就哼出声,别憋着。”
赵叔喉咙里“嗬嗬”响,手指着后腰,眼泪都疼出来了。陈砚之按住他的腰椎两侧,指尖一按,赵叔猛地抽搐了一下。“是腰椎错位,”他抬头对赵婶说,“找块宽布条来,再烧壶热水。”
等赵婶拿东西的空当,他掏出银针,在火上燎了燎:“叔,我给您扎几针,先松快松快筋,等下复位的时候可能有点疼,您忍忍。”说着,快速在“肾俞”“大肠俞”“委中”几个穴位扎下针,捻转了几下,“酸胀不?”
赵叔艰难地点点头,哼唧声轻了些。陈砚之刚要伸手复位,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是林薇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医院的广播声:“砚之,刚收了个病人,七十多了,说早上晨练扭了腰,现在连翻身都难。我看片子是腰椎小关节紊乱,打算用‘斜扳法’复位,你说要不要先扎两针‘环跳’松松肌肉?”
陈砚之腾出一只手回语音,声音压得低:“扎!‘环跳’配‘阳陵泉’,先让他肌肉松下来,复位的时候不容易伤着。对了,老年人骨质疏松,手法轻点,别用蛮力。”
发完消息,他接过赵婶递来的布条,垫在赵叔腰部:“叔,我喊一二三,您跟着使劲吸气,听见没?”见赵叔点头,他双手按住错位的椎体,沉腰发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赵叔闷哼一声,随即长长舒了口气。
“好点没?”陈砚之拔下针,帮他翻个身平躺,“能抬抬腿不?”
赵叔试着抬了抬腿,居然能离开炕面了,他瞪着眼看陈砚之:“小先生……你这手比县医院的大夫还神!刚才我都以为要瘫了……”
赵婶在旁边抹眼泪:“可不是嘛,刚才吓得我腿都软了……”
陈砚之收拾着针具,笑了笑:“别乱动,我给您开两副药,熬着喝,过两天就好了。以后修房檐找年轻人搭把手,您这岁数可经不起摔。”
出了赵家,天已经擦黑。陈砚之掏出手机,见林薇回了条视频,是她在诊室里给老人复位的样子,手法跟他刚才用的如出一辙,只是动作更轻些。配文:“按你说的扎了针,复位特顺利,老爷子说比上次在骨科医院舒服多了。对了,下月初去义诊的事,院长批了,到时候我带俩实习生过去,让他们学学你那手‘摸骨’的本事——你家院门口的那棵石榴树,这时候该结果了吧?”
陈砚之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着视频里的林薇笑。远处的玉米地在晚风里起伏,像片绿海,他对着手机说:“结了!青里透红的,等你来了摘给你吃。对了,我爷说让你把那本《针灸大成》带来,他说上次你说看不懂的那个‘烧山火’手法,他给你画了图,保准一看就会。”
手机那头传来林薇的笑声,混着医院走廊的脚步声:“你爷比我们教授还厉害!上次他教我的‘透天凉’,我用在那个失眠病人身上,当晚就睡了六个小时——对了,实习生问你,你们村的井水甜不甜?他们想带两个空桶去打水。”
“甜!比县城的自来水甜多了!”陈砚之往家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我家院里有口老井,井水凉得能镇西瓜,到时候让他们尽管打。对了,你爱吃的槐花饼,我娘说提前两天给你蒸,保证热乎的。”
回到葆仁堂,陈砚之刚把药箱放下,他娘就端着碗红枣粥进来:“跟小林姑娘聊天呢?”见他点头,她笑着往粥里加了勺红糖,“她说来义诊,我把西厢房的炕都晒过了,铺了新褥子,比县城的床舒服。”
陈砚之喝着粥,手机又响了,是林薇发来的照片:她手里举着个针灸模型,旁边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都仰着头看,像群听课的小学生。配文:“实习生听说能去你那儿,现在正缠着我问这问那,说要提前复习‘经络图’,怕到时候在你爷面前露怯——对了,你爷的老花镜换了没?上次他说看小字费劲,我托人在县城配了一副,到时候带给你。”
陈砚之看着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敲:“换了!不过你带的肯定更好,他保准天天戴着。对了,明天我去后山采点野菊花,给你们泡茶喝,败火。”
窗外的月光洒在诊桌上,那套铜人模型泛着淡淡的光。陈砚之想起小时候,他和林薇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拿着火柴棍在地上画经络图,她总把“肝经”画到“胆经”的位置,他就拿根狗尾巴草挠她痒痒,笑得她直打滚。
那时候谁能想到,长大了,一个守着村里的老诊室,一个在县城的医院里,却还能靠着手机里的声音和画面,把日子过得像院门口的石榴树,枝枝蔓蔓都连着暖。
他拿起手机,给林薇发了条语音,声音里带着笑意:“明儿给你拍后山的野菊花,黄灿灿的一片,比你医院花坛里的好看多了——晚安,小林医生。”
很快,手机震了震,是林薇的回复,声音软乎乎的,像刚喝了蜜:“晚安,陈医生。明天记得拍清楚点,我让实习生们也长长见识。”
陈砚之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听着窗外的虫鸣,觉得这夜格外静,连玉米生长的声音,都像在数着日子,等着那一天——等诊室的木门被推开,她带着一身阳光走进来,笑着说:“陈砚之,我来学‘烧山火’了。”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铜人模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原来行医这事儿,不管在村里还是县城,只要心里有牵挂,手里的针就有温度,日子就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