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把葆仁堂的屋檐染成灰蓝色。林薇正低头整理今天的脉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灶上松针水沸腾的咕嘟声搅在一起,倒也生出几分暖意。
陈砚之端着两碟刚炒好的南瓜子进来时,正撞见林薇对着“二柱子堂弟驱虫方”出神,嘴角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笑意。他把碟子往桌上一放,瓜子壳嗑得脆响,却没像往常那样凑过来搭话,只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
“今天王大娘来谢你,说小宝喝了山楂麦芽水,晚饭吃了满满一碗粥。”陈砚之的声音有点闷,像被南瓜子壳卡了嗓子,“她还问……问咱俩是不是总在一块儿。”
林薇笔尖一顿,抬头看他,见他耳尖红得快赶上灶膛里的火星,忍不住笑:“问就问呗,咱俩本来就总在一块儿。”
“不一样。”陈砚之忽然站起身,南瓜子在碟子里滚得叮当响。他绕到林薇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渗进来,烫得她脊背发僵。“王大娘说‘看着像一对儿’,我没反驳。”
林薇的心跳突然乱了拍子,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脉案上,墨汁在“虫气”二字上晕开个黑团。她想回头,却被他按得更紧些:“别转,听我说完。”
“从你第一次在药圃里教我认紫苏,我就觉得……”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怕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你给孩子看指纹时,眉头皱起来的样子;你教李婶给娃煮艾叶水,把‘三分饥寒’说得像唱小曲儿;还有你骂我‘笨手笨脚煎糊了药’……这些都像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
灶上的水“噗”地溢出来,林薇猛地站起来,带得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陈砚之的手空在半空,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油灯。
“我以为你只当我是师弟。”他喉结滚了滚,指尖蜷了蜷,“要是……要是你觉得唐突,就当我没说。”
“谁说唐突了?”林薇转过身,鼻尖差点撞上他下巴。她看着他慌乱得像丢了药方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又心疼,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那芽发得挺好,我早就看见破土了。”
陈砚之愣住,眼睛慢慢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把:“你……你看见啦?”
“不光看见,”林薇踮起脚,往他耳边凑了凑,“我还给它浇过水呢。”
窗外的月亮不知啥时候爬上来了,把俩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陈砚之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虎口处被药杵磨出的薄茧,笑得傻气:“那以后,咱俩一起浇水?”
“得先把灶上的火关了!”林薇拽着他往灶台跑,松针水已经漫了半灶台,蒸汽里混着药香,把俩人的笑声都泡得软软的。
第二天天刚亮,葆仁堂的门板就被推开了。王大娘挎着篮子进来时,正看见陈砚之给林薇递馒头,林薇咬了一口,把另一半个塞回他嘴里,俩人的手指在馒头上碰了碰,像春天的嫩芽缠在一起。
“哎哟——”王大娘故意咳嗽两声,“这大清早的,我老婆子是不是来早了?”
林薇脸一红,把馒头往陈砚之手里一塞,转身去摆脉枕:“大娘坐,今天想给小宝抓点啥药?”
陈砚之嚼着馒头,眼睛却黏在林薇身上,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他见林薇给小宝看指纹时,指尖在孩子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就跟着学,给李婶家丫丫量体温时,也学着在她额头上虚虚放了会儿,惹得丫丫“咯咯”笑。
“你俩这是……”李婶看得直乐,“真成一对儿啦?”
林薇刚要说话,陈砚之先接了茬:“嗯,她答应了。”语气里的得意,像刚打赢架的小狼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
那天下午,葆仁堂的门槛差点被踏破。张奶奶送来新晒的酱菜,说“给小两口下饭”;刘叔扛来半袋新米,笑称“添点口粮”;连平时最严肃的村长老爷子,都揣着两副自己扎的艾草香囊,说是“驱虫辟邪,保小两口顺顺当当”。
林薇把香囊挂在门楣上,陈砚之就站在她身边,帮她扶着梯子。夕阳把俩人名子的影子拉得老长,交缠在一块儿,像根拧不断的绳。药柜上的标签在风里轻轻晃,“紫苏”挨着“陈皮”,“当归”靠着“枸杞”,就像他们俩,往后的日子,要在这药香里,把柴米油盐过成最踏实的药方子。
傍晚关门前,林薇翻出昨天没写完的脉案,陈砚之凑过来,在她写的“林薇诊”旁边,认认真真添了个“陈砚之同诊”。墨汁晕开时,他忽然说:“以后,葆仁堂的牌子旁边,是不是该加俩字?”
“加啥?”林薇抬头看他。
“‘薇之’。”他指着自己和她的名字,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一半,我一半,合起来就是咱的堂号。”
林薇笑着点头,笔尖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心,把“薇之”俩字圈在中间。灶膛里的火还没熄,映得俩人的脸暖暖的,药香混着南瓜子的脆香,在葆仁堂里缠缠绕绕,像要缠成个解不开的结,把往后的日子,都系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