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过,爷爷就背着竹篓站在门口,手里挥着把小镢头:“林姑娘,砚之,今天不上药铺,带你们上山认认‘野大夫’去。”
林薇眼睛一亮,赶紧放下手里的《本草备要》:“野大夫?是说草药吗?”
“可不是嘛。”爷爷笑着往竹篓里塞了块粗布,“山里的草啊、叶啊,好多都是治病的好手,比药铺里的正经药材还管用,就是得识货。”
陈砚之早把水壶灌满了,闻言递了个给林薇:“爷爷说‘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这会儿霜降刚过,正是采桔梗、柴胡的好时候,过了这阵,药性就跑了。”
三人踩着露水往山上走,路边的野菊开得正旺,黄灿灿的像撒了一地碎金。爷爷指着一丛贴地生长的草:“看这个,叶子像猫耳朵,背面带点白,这是‘翻白草’,治拉肚子最管用,像给肠子铺了层棉垫,涩涩的能把稀水兜住。采的时候得带根,根才是好东西,像埋在土里的宝贝。”
林薇蹲下去挖,根果然胖乎乎的,带着点土腥味。“这在医院里可没见过,药典上也只一笔带过。”
“医院里讲规矩,这些‘野路子’进不了药房。”爷爷用镢头刨着一棵带刺的藤,“但在农村,缺医少药的时候,全靠它们救命。就像这‘葎草’,看着不起眼,叶子揉烂了敷在疮上,能消炎止痛,比红霉素软膏还管用,像给伤口搭了个小帐篷,挡住邪气。”
陈砚之指着溪边长的几株植物:“那是‘鱼腥草’,闻着有股鱼腥味,能治咳嗽带脓痰,像给肺里的脓痰开了个小口子,让它顺顺当当咳出来。不过得嫩的时候采,老了就柴了,像青菜长老了咬不动。”
走到半山腰,林薇看见棵结着紫黑色果子的灌木,忍不住摘了颗尝:“酸酸甜甜的,像葡萄。”
“这是‘龙葵’,果子能吃,叶子能入药。”爷爷说,“治疮痈肿毒最厉害,像给毒疮撒了把石灰,能把脓水吸出来。但得焯水炒着吃,生的有点小毒,像河豚,处理好了是美味,处理不好会出事。”
中午在山坳里歇脚,爷爷捡了些枯枝生火,把带来的红薯埋在火堆里。“以前我跟你太爷爷上山采药,遇上病人就在山里煎药。”他往火里添了根柴,“有年冬天,山脚下张三家的小子烧得抽风,大雪封山出不去,我就用山里的‘麻黄草’和‘生姜’给他煮水,灌下去汗一出,烧就退了。麻黄像小扇子,能把汗毛孔打开,生姜像暖炉,能把寒气烘出去,俩搭着用,比啥退烧药都灵。”
陈砚之剥着刚采的板栗:“爷爷总说‘草药也有脾气’,得顺着它的性子来。就像蒲公英,早上采的汁多,治疮最好;傍晚采的根壮,清热更厉害,得看你用它干啥。”
林薇想起医院药房里标准化包装的药材,忽然说:“以前觉得药房的药干净规范,现在才知道,这些带着露水、沾着泥土的草药,反而更有‘劲儿’,像刚摘的瓜果,新鲜水灵。”
“这就叫‘接地气’。”爷爷把烤好的红薯扒出来,焦皮裂开,冒着甜香,“人要接地气才结实,药也一样,在山里长着吸够了日月精华,药效才足。就像圈养的鸡和野鸡,打野鸡的汤更鲜,一个道理。”
下午采够了药,三人往回走,竹篓里已经装满了桔梗、柴胡、翻白草,还躺着几颗圆滚滚的天麻。“天麻得在雨后采,像刚睡醒的娃娃,肉最嫩。”爷爷说,“治头晕眼花最管用,像给晕头转向的人指了条明路,吃下去脑袋就清亮了。炮制的时候得用淘米水浸泡,去去它的土腥味,像给菜洗了遍澡。”
陈砚之忽然指着一棵弯腰的老树:“爷爷,您看那树上的‘寄生’,是不是桑寄生?”
“正是!”爷爷眼睛一亮,“这玩意儿治风湿痹痛最厉害,像给骨头缝里插了根小太阳,能把寒气一点点烤化。采的时候得留半截,别全揪下来,给树留点念想,明年还能长,像打猎不能赶尽杀绝,得留着种。”
下山时,夕阳把山路染成了金红色。林薇背着半篓草药,觉得脚步都轻快了。“今天才知道,原来路边不起眼的草,都是治病的宝贝。”
“可不是嘛。”爷爷说,“以前医疗条件差,农村人看病全靠‘认草’,谁要是能认得几十种草药,就能当半个大夫。现在条件好了,这些老法子不能丢,就像老辈人传下来的手艺,看着土,实则藏着大学问。”
回到药铺,林薇帮着把草药分类晾晒,桔梗放在竹匾里,柴胡挂在屋檐下,翻白草摊在石板上,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院子里慢慢散开。陈砚之在一旁用剪刀剪着龙葵的叶子,动作熟练得像在修剪花枝。
爷爷坐在竹椅上,看着俩年轻人忙碌的身影,嘴角带着笑。灶膛里的火映着他的皱纹,像幅温暖的画。“林姑娘,明天教你炮制药材,柴胡得用酒炒,桔梗得用蜜炙,就像给药穿衣服,不同的药穿不同的衣,才能更好地干活。”
林薇应了声,手里的翻白草还带着点湿意,她忽然觉得,这些不起眼的草木,其实都藏着救人的善意,就像那些默默无闻的乡村医生,在山野间、田埂上,用最朴素的法子,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健康。而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些草木的故事、爷爷的经验,好好学、好好记,让这份善意能一直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