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的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静与紧绷中悄然流逝。
极寒与永夜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但春分日的到来,仿佛一个无声的号令,唤醒了沉寂的大地。
那片被精心呵护的温室大棚里,湿润的黑土之下,一抹倔强的绿意终于顶开了最后一道束缚,破土而出。
几天后,第一颗番茄由青转红,像一盏被点燃的小小灯笼,悬挂在碧绿的藤蔓上,鲜红欲滴。
“哇——是红色的果果!”
林念慈的欢呼声引来了基地里所有孩子,他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在温室门口,扒着透明的塑料薄膜,好奇地向里张望。
小石头如今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俨然是孩子们的头领。
他有模样地背着手,故作严肃地维持着秩序:“都别挤!清叶姐姐说了,等长熟了,每个人都有份!”
屋檐下,陆超将那只从变异雪豹“小白”身上取下的铜铃,用一根结实的麻绳穿起,挂在了客厅的窗前。
他亲手打磨掉了铃铛上的血迹与煞气,如今它被风一吹,便会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当,仿佛小白从未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这个家。
铃音清越,飘入温暖的客厅。
苏清叶正抱着林念慈,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教她认字。
她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炭笔,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方正的“安”字。
“安,就是安全,安稳。”她的声音难得的柔和,“上面是一个宝盖头,代表我们的房子。下面是一个‘女’字,代表家里有你,有我,有文阿姨……有女人在,家才安稳。”
林念慈似懂非懂地眨着大眼睛,小手指着那个“安”字,歪着头,忽然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轻声问道:“清叶姐姐,这个字……是不是我以前忘记的那个词?”
苏清叶教她写字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小姑娘清澈见底的眼眸。
自从上次昏迷苏醒后,念慈偶尔会说出一些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仿佛破碎的记忆正在她小小的脑袋里,试图重新拼凑。
“是吗?”苏清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我们更要把它记牢了。”
一片安宁祥和中,基地的大门外传来了越野车引擎的轰鸣。
是陆超带着外勤小队回来了。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修复附近废弃村庄的电网,为基地的电力系统增加备用线路。
但车门打开的瞬间,苏清叶的眉心便倏地一跳。
“快!医生!老宋,搭把手!”陆超的声音透着一股罕见的凝重。
几个队员合力从车上抬下一个用厚毛毯包裹着的人,快步送往医疗室。
苏清叶迎了上去,只见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双目紧闭,陷入深度昏迷,脸上和手上布满了冻疮和划伤,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只死死攥着的右手。
即便在昏迷中,他的五指也如铁钳般紧扣,似乎握着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在村子北边河道下游发现的,被冰块卡住了,去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陆超快速解释道,“我们撬开他的手,发现他攥着这个。”
他说着,摊开掌心,一枚只有半块的玉佩静静躺着。
玉佩质地温润,却布满裂纹,边缘的断口参差不齐。
苏清叶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玉佩的纹路、色泽,甚至那独特的断裂边缘,都与她胸前那枚祖传古玉空间吊坠的缺口,严丝合缝!
这世上,竟有另一半玉佩!
“不止这个,”陆超的脸色愈发严肃,他示意队员轻轻解开那人湿透的衣领,露出脖颈后方,“你看这里。”
在男人后颈靠近脊椎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青黑色的羽翼状图腾!
那图腾的形状,与苏清叶手腕上那道时隐时现的金色羽斑,如出一辙!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苏清叶的脊椎瞬间窜上头顶。
“他的体温……极低。”负责初步检查的基地医生老宋走了过来,满脸困惑,“用温度计测不出来,起码在零度以下。按理说早就该冻成冰坨了,可他偏偏还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这……这完全不符合医学常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文秘书拿着一个防水袋匆匆赶来。
她如今已经完全适应了基地行政主管的身份,不再涂抹精致的妆容,一身干练的工装反而让她显得更加可靠。
“老板,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她将一个密封的战术地图袋递给苏清叶,“已经被水泡了很久,但我用技术手段做了初步还原。”
地图展开,上面用红色的防水标记笔标注着一条从内陆延伸至远海的曲折路线。
路线的终点,是一个位于深海区域的平台图标。
而在图标旁边,有一行潦草却笔力遒劲的注释:
“归巢计划·零号节点——初代青鸾觉醒地。”
文秘书凑近了,眉头紧锁:“‘归巢计划’我有点印象,是共生会最核心的几个S级机密之一,但……‘零号节点’?这不该存在,我看过的所有资料库里,计划编号都是从‘一号’开始的。”
一个不存在的节点,一个体温在零度以下的活人,半块吻合的玉佩,以及那个神秘的羽斑图腾……
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一股来自未知深渊的寒气,将整个基地笼罩。
深夜,万籁俱寂。
苏清叶罕见地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却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她又见到了母亲。
母亲不再是记忆中温柔的模样,而是穿着一身古朴的祭祀长袍,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漆黑的海岸边。
在母亲身后,是一座通天彻地的巨型石门,门上雕刻着与她玉佩上一般无二的繁复纹路。
石门紧闭,但门缝中却隐隐透出诡异的血光,更有无数只苍白、浮肿的手臂,正从门缝里疯狂地向外挤压、伸展,仿佛要抓住什么。
母亲背对着她,声音缥缈而悲伤:“清叶……快走……别回头……”
“妈!”
苏清叶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头布满冷汗。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只见那道金色的羽翼纹路正微微发烫,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又是这个梦!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披上外套,起身走向医疗室。
她不信鬼神,只信事出必有因。这个男人,就是一切的源头。
医疗室里,那昏迷的男人依旧静静地躺着,生命体征微弱却稳定。
苏清叶走近,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仔细观察着他。
就在这时,男人的嘴唇忽然微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
苏清叶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一阵模糊而破碎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救……他们……”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医疗室里已经站满了人,老宋准备为男人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就在他拿起注射器,准备抽血化验的瞬间,病床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刚睡醒的迷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清明。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苏清叶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胸前那枚若隐若现的古玉吊坠上。
一种跨越了生死的悲怆与决绝,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你们……关上了门……”
“但门后的‘我们’……已经开始敲门了。”
话音刚落,他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轰鸣声,从遥远的海平面方向传来!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实力高低,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众人冲出安全屋,骇然望向天空。
只见东方天际,原本平静的云层,竟开始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逐渐形成一个覆盖了整个海平面的巨大漩涡!
天灾,又来了!
不,这不是天灾!这是……某种更恐怖的存在,降临的序曲!
陆超第一时间来到苏清叶身边,握紧了她冰冷的手,目光如炬地望向天边那毁天灭地的景象。
基地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人们在短暂的慌乱后,开始在各自队长的指挥下有序地进入防御工事。
然而,苏清叶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脑海里,没有天空的漩涡,没有远方的轰鸣,只有那个男人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门后的‘我们’……已经开始敲门了。”
“我们”是谁?
是那些梦里从石门缝隙中伸出的手臂?
是和这个男人一样拥有羽斑图腾的“人”?
“门”,是地底基地那扇门,还是梦里母亲身后的那扇石门?
至于“敲门”……
苏清叶的目光缓缓抬起,穿过骚动的人群,越过基地的围墙,望向那片正在酝酿着新一轮风暴的、深不可测的地平线。
她忽然明白了。
所谓的敲门,从来都不是礼貌的问候。
而是破门而入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