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沉的一帧,是苏月悦撞见顾依然渡血脉的那晚。深秋的回廊黑得像墨,李星耀刚查完库房回来,就看见苏月悦蹲在李星云的窗下,白瓷药罐摔在地上,碎瓷溅得到处都是,热莲子羹泼在她裙角,烫出深色的印。
她捂着脸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怀里的灵气石滚出来,沾了黏腻的羹汁,亮得刺眼——窗缝里,顾依然赤裸的后背渗着血,贴在李星云身上,李星云的哭声混着顾依然的闷哼,飘得满回廊都是。
他躲在柱子后,没敢上前。看着苏宏走过来,扶着一瘸一拐的苏月悦离开(她的脚踝被碎瓷划破,血混着羹汁往下淌),才慢慢走过去。
蹲下身捡碎瓷片,指尖被锋利的瓷边割破,血滴在凉透的莲子羹里,红得扎眼。他把那块沾了羹汁的灵气石擦干净,又叠好苏月悦掉落的帕子,攥在手里往废弃剑冢走——
那晚魔气疯了似的往识海冲,他挥着玄铁剑砍向断剑堆,剑风劈碎的不仅是废剑,还有他压了十年的委屈:他想护苏月悦,却连陪她吃口热兔肉都难;他想回应她的帕子,却怕魔气伤了她;现在,连她最后的期待,都碎在了别人的救赎里。
剑光砍到三更天,圣灵战体的金光几乎耗尽,魔气才勉强被压下去。他拄着剑跪在地上,额角的汗混着血往下滴,手里还攥着那块歪帕子,没敢松开。
光影最后晃了晃,是半年前。苏月悦跟着李星云、顾依然离开天元宗,走前还给他塞了包桃花糕,说“星耀哥,等我们回来吃你烤的兔肉”。
可他们没回来,音讯全无。他夜里压不住魔气,只能一次次用战体本源硬扛,直到去殒神台查探时,邪念顺着魔气钻进来,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那刻他才懂,自己护不住宗门,护不住弟弟,更护不住藏在心里十几年的人。
光影渐渐淡去,青莲琉璃球的光又柔了些。李烈攥着镇岳剑的手“哐当”砸在青石板上,剑穗上的铜铃乱响。
老泪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淌,砸在剑身上:“瑶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星耀……”他声音哽咽得发颤,“我只当他懂事,只当他愿扛宗门的事,竟不知道他带着魔气长大,竟要靠战体本源压心魔……连他疼成那样,我都没看出来……”
一旁的老方丈双手合十,佛光在指尖弱得几乎被黑气吞了,白须在风里颤得厉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活了亿万年,佛力虽深,却一边要镇压灵瑶尸身,一边得分神护住山下小镇,纵能窥得天机,亦难分神看破人心隐疾。”
他看向青莲球里的苏月悦,眼底漫开悲悯,“恭喜苏施主,终在生死间认清心意——这份藏在‘讨厌’里的执念,既是救星耀的药,亦是你们生魂相绑的根。”
话音刚落,青莲球突然猛地一颤,一道青金色的力顺着莲底往李星耀心口钻——那柄插在他心口的诛神荡魔剑,竟被这股力从伤口里硬生生顶了出来!
剑刃裹着黑红血沫“嗡鸣”着倒飞,剑穗上的魔龙筋还缠着几缕李星耀的血线,“哐当”一声扎进旁边的黑石里,剑脊震得碎石乱蹦,刃上残留的圣灵金光突然亮起,将缠过来的黑气逼得往后缩了半尺,剑身上“荡魔”二字,竟映着青莲的光,泛出淡青的暖。
莲瓣里,苏月悦早被榨干了力气,后背的伤口崩裂,血顺着青衫往下淌,全浸进李星耀冰凉的玄袍里。
她抱着他滑坐在莲心,淡青色的光顺着她按在李星耀心口的掌,往他体内渗——掌下那道剑伤还在冒黑血,可被她掌心的血(混着青莲圣体的灵力)一捂,竟慢慢凝出淡青的印子,像朵小莲花,嵌在伤口中央。
“星耀哥,娘说……你心里得有我。”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那里还留着点演武场残雪的凉,“你藏我的帕子,摸我的草环,你没忘……对不对?”
怀里的人没应声,可指尖突然微微蜷了下——不是之前僵死的硬,是软的,像小时候他摘了野山桃,递到她手里时,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软。
苏月悦猛地抬头,见李星耀眼睫颤了颤,眼缝里漏出的一点瞳仁,竟不再是空茫的灰,沾了点青莲的光,泛着浅淡的亮。
莲外的苏宏望着那团裹着两人的青莲,指节攥得发白——他早该猜到,月悦心口那枚淡青印记是圣体印,也早该看见,女儿枕下那片草环残片,边缘被摸得发毛;李烈盯着插在黑石上的诛神荡魔剑,剑刃上的血珠顺着“荡魔”二字往下滴,和青莲瓣落下的血雾融在一起,暖得让他眼眶又红了。
莲心的苏月悦没管外面的动静。她感觉体内的青莲圣体在发烫,像要烧起来似的,一缕极细的淡金丝线从她眉心飘出,慢悠悠缠上李星耀的眉骨——那是神魂绑定的丝,刚碰到他皮肤,就顺着他眉骨的血痂钻了进去。
李星耀喉间突然滚出一声极轻的闷哼,不是疼,是像冻了太久的人突然碰着暖,浑身发颤的软。
他垂落的手慢慢抬起来,指尖蹭过苏月悦沾血的碎发,没力气拂开,却轻轻按在了她按在自己心口的手背上——掌心还凉,却攥得很紧,像怕她松开。
苏月悦笑了,眼泪混着血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又颤了颤。她知道秘法成了——那缕神魂丝线在他识海里绕了圈,缠上了他藏帕子的软,缠上了他深夜护碎瓷的疼,缠上了两人十几年的念想,缠得死死的。
“星耀哥,”她气音越来越弱,却攥着他的手不肯松,“等你好,咱就去后山……我捡柴,你生火……念念等着吃兔肉呢。”
青莲瓣上的光慢慢暗了点,却没散,裹着两人的轮廓在黑气里泛着暖。插在黑石上的诛神荡魔剑还在嗡鸣,剑身上的金光和青莲的光缠在一起,将陨神涧的冷风吹得远了些,连周围僵住的血藤,都开始往阴影里缩。
青莲瓣的淡青光晕还在缓缓搏动,像颗悬在黑气里的活心。李星耀搭在苏月悦手背上的指尖先暖了,那点凉得像冰的温度顺着掌纹往上爬,慢慢漫过腕骨,连垂落的手都不再是软得发沉的垮,而是轻轻蜷了蜷,攥住她沾血的袖口——力道很轻,像怕碰碎她似的,却攥得紧实。
“月悦……”他的声音从喉间滚出来,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裹着禁术残留的滞涩。眼睫颤了又颤,终于掀开道缝,里面不再是空茫的灰,映着苏月悦满是血泪的脸,还有头顶那片快散的青莲光,竟慢慢亮了点,“兔肉……还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