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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基地,三号生态穹顶下方,一个原本用于存放备用零件的扇形区域,经过数周的改造,焕发出了与整个基地钢铁水泥基调截然不同的生机。墙壁被刷成了柔和的浅蓝色和暖黄色,地面上铺设着具有缓冲作用的环保材料,模拟着地球草地柔软的触感。小小的桌椅、低矮的书架、以及各种造型奇特的玩具散落在各处。穹顶上方特殊调制的LEd光源,模拟着地球上的日出日落,洒下温暖而不刺眼的光芒。
这里就是“新月幼儿园”,人类在月球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幼儿教育场所。
它的诞生,并非源于长远规划,而是被紧迫的现实一步步推就的结果。
“火种计划”实施数年,最早一批来到月球的工程师、科学家、技术人员中,有不少是夫妻或伴侣。最初严格的“暂不鼓励生育”规定,在长期驻留、基地逐渐稳定、尤其是深空威胁带来的一种“延续文明”的紧迫感驱动下,逐渐变得不再那么铁板一块。悄然间,广寒宫迎来了几个新生命。
起初,孩子们由父母轮流照看,或在工作的间隙被带到实验室的角落。但随着数量慢慢增加到十几个,这种松散的方式变得难以为继。孩子们需要专门的空间、专业的看护、以及稳定的社交环境。更现实的是,他们的父母是基地不可或缺的专业人才,不能长期被育儿事务分散精力。
于是,建立幼儿园的提案被摆上了月球政治局的会议桌。争论异常激烈。
反对者认为:月球基地资源极其宝贵,每一寸空间、每一度电、每一克氧气都应优先用于科研和防御。养育幼儿消耗大、见效慢,是“不必要的负担”。甚至有极端观点认为,在面临存亡危机时,情感牵绊会成为弱点。
支持者则坚持:孩子是文明的未来,是“火种”二字最本质的体现。如果连孩子都无法保护和教育,那么保卫月球基地的意义何在?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更是为了证明人类文明在极端环境下依然能生生不息。这对提振日益低迷的士气至关重要。
陈锋最终拍板。他力排众议,在资源调配表上艰难地划出了一部分额度。“幼儿园必须建。规模可以小,标准不能低。我们要让孩子们知道,我们为之奋斗的未来,包括他们。”
萨米尔提供了帮助,他改进了穹顶的辐射屏蔽涂层,并利用制造真空种植舱的边角料,为幼儿园制作了特别轻便且坚固的桌椅和游乐设施,边角全部打磨成圆润的弧度,防止孩子在低重力环境下碰伤。一位曾经是儿童心理医生的工程师志愿担任了首任园长。几位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胜任一线工作,但富有爱心的基地工作人员经过培训,成为了保育员。
开园第一天,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被父母牵着手,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地走进这个新奇的世界。他们穿着特制的小型宇航服(在园区内活动时只需佩戴轻便的呼吸过滤器),走起路来因为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而有些蹦蹦跳跳。
最大的挑战是适应低重力环境下的生活和学习。孩子们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平稳地走路(而不是跳),如何轻柔地拿放东西(否则物品会飘得很远),甚至如何安全地哭泣(眼泪会变成漂浮的小水珠,吸入肺部有风险)。保育员们设计了许多特殊的游戏和课程,帮助他们建立新的肌肉记忆和空间感。
园区的一角,有一个巨大的透明舷窗。窗外是漆黑宇宙和硕大的地球。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他们常常挤在窗前,指着蓝色的星球,用稚嫩的声音问:
“老师,那就是我们家吗?” “为什么我们家看起来那么蓝,我们这里都是灰色的?” “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这些问题,常常让保育员们陷入沉思,然后努力用孩子们能理解的语言解释星球、引力和太空的概念。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地球是“家”,却也是一个遥远的、需要透过窗户才能看到的蓝色糖果。月球,这片荒芜的岩石,才是他们脚下真实的世界。
陈锋偶尔会在工作间隙,独自来到幼儿园外的观察廊,静静地看一会儿。看着那些小小的身影在柔和的光线下奔跑嬉戏(以一种在地球上看来十分滑稽的慢动作跳跃方式),看着他们用彩笔画出扭曲的火箭和戴着宇航帽的爸爸妈妈,听着他们清脆的笑声穿透隔离玻璃隐约传来。
这一刻,他感觉连曰来的疲惫和沉重似乎都被稍稍驱散了一些。这些孩子,他们可能还不完全理解大人们正在面对的危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们代表着纯粹的未来,一种挣脱了地球重力也试图挣脱绝望的生机。
叶薇在一次休整时,也被拉来参观。她常年与机甲为伴,习惯了金属的冰冷和战斗的紧张,站在幼儿园门口竟有些手足无措。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跑过来,递给她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强壮的“机器人阿姨”(可能是听父母说起过叶薇),旁边还画了一颗小小的、发着光的星星。叶薇接过画,一向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柔和。她生硬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动作有些别扭,却让旁边的保育员看得有些眼眶发热。
就连雷将军,也在某次安全巡视时,“顺便”检查了幼儿园的安保措施(他坚持在幼儿园外围加装了独立的应急气闸和逃生通道)。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对安保细节提出了几个苛刻的要求,临走时,目光却在一个正努力试图把一块圆形积木塞进方形孔里的小男孩身上停留了几秒,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林海和艾莉丝(在身体稍好转后)也来过一次。艾莉丝蹲下来,和一个对她的神经接口连接线非常感兴趣的小男孩轻声交谈了几句。林海则看着墙上孩子们画的“星空图”,那上面有红色的火星、有带光环的土星,甚至还有一个被涂成深灰色、带着许多天线的古怪星球(可能是孩子们理解的“观察者”),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月球幼儿园的建立,没有解决粮食危机,没有增强军事力量,没有破解任何外星信号。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奢侈品,一个在末日阴影下不合时宜的温情点缀。
但事实上,它成为了广寒宫基地一个无声的精神符号。它提醒着每一个为“火种计划”呕心沥血的人,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些冰冷的基地、设备和数据,更是一个文明的延续,是这些孩子眼中倒映出的星空和未来。
当工作的压力、对未知的恐惧、对地球的担忧几乎要将人压垮时,来看一眼这些孩子,听一听他们的笑声,就能重新记起最初的初衷。
在这里,人类最柔软的部分,与最坚硬的科技和环境,达成了一种奇特的共生。这些在低重力下蹒跚学步、看着地球长大的孩子们,将是真正的“月球一代”。他们的思维、他们的认知、他们的未来,都将与地球故土紧密相连,却又截然不同。
幼儿园窗外的地球,静静悬挂在墨黑的天幕上。而在窗内,人类的未来,正在以一种笨拙却充满希望的方式,学习着如何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根,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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