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天工总部二楼小会议室的时钟指向晚上十点，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像一道道被拉长的心事。
陈平刚送走合作伙伴恒源集团的董事长刘天力和他的副手，真皮沙发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他坐下时，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冰凉的扶手——加密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暗着，可他闭着眼都能想起屏保里的画面：
苏晴靠在病床上，怀里抱着裹着米白色襁褓的小家伙，孩子皱着眉头攥紧拳头，鼻尖和下巴的弧度，像极了苏晴倔强的模样。
一周前，在医院走廊，苏晴把装着鸡汤的保温桶狠狠塞给他，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胳膊，那句“别再让我看见你”像冰锥扎在耳边，可他分明看见她转身时，藏在病号服袖口的手在偷偷抹眼泪，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最后她红着眼眶拽住他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哀求：“小芬那边，你千万别先说，她心软，又重感情，我怕她受不住……”
会议室门被轻轻敲响，“笃笃”两声，温和得像顾小芬的性子。
她抱着厚厚的技术报告走进来，米白色羽绒服的帽子上沾着细碎的雪粒，进门时还下意识拍了拍肩头，室外的寒气随着她的动作飘进来，带着点冬夜特有的冷意。
“‘机械灵犀’的离线演示系统调试好了，三重密钥的指纹录入也反复核对过，这是最终测试报告，你过目。”
她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扫过陈平面前的手机时，目光顿了顿——屏幕反射出病房的白色墙面，她隐约觉得眼熟，却没多问。
前两周苏晴说自己“重感冒住院”，她还特意在厨房熬了一下午绿豆糕，让陈平帮忙带去，当时只心疼好友免疫力差，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
顾小芬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杯壁已经凉了大半，她自然地拧开盖子：
“我再去给你倒杯热水，刚才送刘总他们下楼时，看你脸色白得很，是不是又熬了通宵？”
她转身走向茶水间，脚步轻快，走到门口时还回头补充了一句：
“对了，苏晴好点没？明天我抽空去医院看看她，顺便带点我妈之前寄来的蜂蜜，润嗓子好。”
“别……”陈平下意识开口阻拦，话到嘴边又猛地咽回去，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看着顾小芬的背影消失在茶水间门口，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羽绒服上，像一层柔软的光晕，可他的心脏却猛地一缩，沉得像灌了铅。
从南江厂老车间一起对抗姜峰的刁难、拆穿龟田的阴谋，到天工集团成立初期资金链断裂，三人抱着账本在办公室算到天亮，顾小芬、苏晴和他，从来都是最铁的“铁三角”——苏晴嘴快心热，负责外围公关和技术研发的衔接，总能在谈判桌上把对手说得哑口无言；顾小芬心思细，管财务和内部管理，连车间的螺丝钉采购都算得清清楚楚；他则在外跑市场、拉投资，三人配合得严丝合缝。
去年顾小芬母亲意外坠楼、父亲又突然入狱，她一夜之间瘦了十斤，躲在办公室里哭到崩溃，是真由美特意从大阪飞来南江，每天陪着她上下班，陪她去墓地看母亲，还学着做南江菜给她吃。
那段时间顾小芬总说：“真由美就像我亲妹妹，要是她能一直在南江就好了。”可现在，这两个把他放在心尖上、又把顾小芬当亲人的女人，却为了不伤害顾小芬，各自抱着秘密，一个在医院独自坐月子，一个带着孩子回了大阪。
“水来了，小心烫。”顾小芬端着保温杯回来，杯口冒着热气，她把杯子轻轻放在陈平手边，还特意转了转杯柄，让方便拿取的一侧对着他。
顺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
“对了，魏文迪刚才发消息说，离线服务器的物理锁必须你明天亲自去实验室设置，他说核心权限只有你这边能对接，怕出岔子。还有秦品，大阪机场的接应人员定了，是咱们安插在当地商会的老周，之前帮咱们处理过专利纠纷，绝对可靠。”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眼里泛起笑意，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许多：
“对了真由美，她回大阪前还跟我视频了半小时，说给我寄了箱樱花茶，是她老家那边的特产，让我冬天泡着喝暖身子。你说她是不是太客气了？我就之前给她寄了两盒酱鸭，她记到现在。”
陈平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壁的热气透过掌心传来，却一点都暖不透心底的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压着块石头，连呼吸都带着疼，终于抬眼看向顾小芬，声音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芬，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关于苏晴，还有真由美。”
顾小芬原本正在翻技术报告的手瞬间顿住，指尖还停留在“加密测试通过”的字样上。
她抬头时，正好对上陈平眼底从未有过的凝重——那是一种混合着愧疚、不安和无措的眼神，是之前面对资金链断裂、面对黑曜石威胁时都没有过的。
“怎么了？”她放下文件，身体下意识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语气里满是担忧，“是苏晴病情加重了？还是真由美在大阪遇到麻烦了？要不要我现在联系秦品，让他那边多盯着点？”
之前真由美突然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她还特意去南江特产店买了两盒酱鸭，叮嘱真由美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当时只当是普通的家事，压根没多想。
“都不是，是……是我对不起你们。”
陈平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咽下所有的艰难。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照片，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第一张是苏晴抱着孩子的侧影，病房的白色背景里，苏晴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却紧紧抱着孩子，眼神里满是温柔；
第二张是真由美在南江机场候机厅的背影，她穿着米色风衣，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车，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上，印着顾小芬常去的那家母婴店logo，还是她之前推荐给真由美的。
“小芬，苏晴三天前在医院生了孩子，是我的。”他指着苏晴的照片，声音低沉得像蒙了层雾，每一个字都重得砸在心上：
“她怀孕后一直瞒着所有人，怕影响天工的生产进度，更怕你知道后……难过。上次你让我带绿豆糕去医院，她躲在被子里不敢见我，说怕露馅，怕你看出破绽。”
顾小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一样。
她盯着照片里苏晴的侧脸，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她都没反应过来。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耳边放大，每一声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心上，震得她耳膜发疼。
“苏晴……生孩子？”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幕被忽略的细节：
半年前苏晴突然说要减肥，把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都戒了，每次聚餐都只吃青菜，她还笑着调侃“你这是要当仙女啊”；
三个月前苏晴在车间晕倒，醒来后脸色苍白，却只说“低血糖”，还偷偷把体检报告藏在抽屉最里面，她当时想帮着整理，苏晴却慌忙抢了过去；
上周她还跟苏晴开玩笑“你要是再单着，我就给你介绍我表哥”，当时苏晴红着眼眶别过脸，说“再等等”，她还以为是好友害羞，现在才知道，那是苏晴藏不住的委屈。
“还有真由美。”陈平拿起另一张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婴儿车的小轮子，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
“那天送真由美去机场，她抱着孩子哭了很久，说‘小芬那么好，我不能让她因为我为难，等安安大点，我再找机会跟她解释’。
真由美怀里的孩子叫安安，也是我的。之前云阙酒店的专利纠纷，还有这次黑曜石盯着‘机械灵犀’，她都在暗中帮我们，甚至不惜跟田中宏吵架。
她知道苏晴的事后，主动提出回大阪，说不想让咱们三个人的关系变僵。”
顾小芬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技术报告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
她抬手想擦，可眼泪却越流越多，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每次苏晴接到陌生电话时，都会下意识看她一眼，然后躲到走廊去接，声音压得极低；想起真由美上次视频时，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她慌忙解释“是邻居家的小孩，太吵了”，还特意把镜头转向窗外；想起自己还曾笑着跟两人说“你们俩要是都有了归宿，我就放心了”，现在才知道，她们早已在背后为她扛下了这么多，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了笑容里。
“所以……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不是愤怒，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苏晴怀着孕还在车间里跑前跑后，大着肚子还要跟客户谈判；心疼真由美带着孩子独自回大阪，面对田中的压力；也心疼自己，竟然这么迟钝，连好友的异常都没发现，还总在她们面前说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是我的错。”陈平放下照片，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眶泛红，血丝清晰可见：
“苏晴怕你受伤害，每次跟我提起你都哭，说‘别让小芬知道，她会难过的’；真由美也怕破坏咱们之间的感情，回大阪前还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跟小芬说，别让她误会’。我夹在中间，总想着再等等，等大阪的事情解决了，等苏晴出了月子，再找合适的机会跟你说，结果拖到现在，让你从别人嘴里……不，从我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小芬，你要怪就怪我，跟她们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顾小芬抬手抹掉眼泪，手背蹭得通红，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却还是闷得发疼。
可当她再次看向照片时，嘴角却突然牵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太多的酸涩，像没成熟的果子。
“我怪她们干什么？”她拿起桌上的照片，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晴的侧脸，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苏晴那丫头，从小就倔，有事总自己扛着，怀孕这么大的事，竟然一个人撑了这么久，连句苦都没跟我说过。还有真由美，那么温柔的人，却要带着孩子回大阪，面对田中的脸色，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却还在视频里跟我笑，说‘大阪的樱花快开了，下次带你来看’。”
她顿了顿，看向陈平，眼底的泪水还没干，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只剩下浓浓的担忧：
“你打算怎么办？苏晴刚生完孩子，身边没人照顾不行，她爸妈年纪大了，家里就一个弟弟还在上学；真由美回了大阪，田中宏本来就对她管得严，现在带着安安回去，肯定要受不少气。上次我跟真由美聊天，她还说田中宏想让她嫁给大阪商会的儿子，她不同意，父女俩吵了好几次。”
看到顾小芬没有生气，反而先担心苏晴和真由美，陈平心里又酸又暖，眼眶更红了。
“苏晴那边，我安排了24小时的护工，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她虽然嘴上说不想见我，却把孩子的奶粉、纸尿裤型号都列好了清单，写得清清楚楚，还让我别告诉你，怕你分心，影响‘机械灵犀’的调试。”
他拿起加密手机，调出秦品发来的消息，屏幕凑到顾小芬面前——“大阪老宅暂无异常，真由美已安全见到田中宏，安安交由奶妈照顾，真由美说让你别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
“秦品安排了咱们的人暗中跟着，住在老宅附近的公寓里，一旦有情况会第一时间汇报。这次去大阪，我除了查黑曜石的事情，也想跟真由美说清楚，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
顾小芬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有些乱，像是在梳理心里的情绪。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包前，拉开拉链翻找起来。
片刻后，她拿出一个粉色的小礼盒，盒子上还系着白色的丝带，是她上周在南江最大的药店买的：
“这是我上周鬼使神差买的‘产后补气血的红糖’，特意选的无糖款，医生说产后喝这个好。没想到……你帮我带给她，就说……就说我知道她生宝宝了，替她开心，等她出了月子，我去给她做月子餐，我妈之前教过我做小米粥，养胃。”
她又打开会议室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绣着樱花的小荷包，针脚细密，樱花的花瓣还绣着淡淡的粉色：
“这个是上次真由美说喜欢的刺绣样式，我绣了两个，本来想等她下次来南江给她一个，留一个自己用。你也一起带过去，告诉她别太想大家，南江这边永远有她的位置，她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小芬，你……”陈平看着桌上的礼物，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酸。
“你别多想。”顾小芬坐回椅子上，拿起技术报告翻了两页，可目光却落在纸上的字上，一个都没看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咱们三个，还有真由美，从来都不是外人。苏晴和真由美瞒着我，是怕我难过；你拖着不说，也是怕破坏咱们之间的关系。这里面肯定有你们的难处，我相信你，也相信她们。咱们是一起闯过难关的人，从南江厂快倒闭的时候，到现在天工有了起色，哪次不是一起扛过来的？哪能因为这点事就生分了？”
她抬头看向陈平，眼底的泪水已经干了，只剩下真诚和信任：
“不过你得记住，以后有什么事，咱们必须一起商量，不能再各自藏着秘密了。天工是咱们的心血，是所有天工人的希望，咱们之间的感情，更不能因为误会变淡。你要是再一个人扛着，我可真的会生气。”
她顿了顿，想起苏晴和真由美，又补充道：
“苏晴那边，你多陪陪她，她嘴上硬，心里肯定委屈，刚生完孩子情绪不稳定，你别跟她吵架。真由美在大阪，你也多跟她联系，每天发个消息报平安也好，别让她觉得孤单。等大阪的事情解决了，咱们找个机会，把她们俩都叫到一起，去咱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小饭馆，点几个菜，好好聊聊，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陈平看着顾小芬眼底的真诚，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知道，这份包容不是理所当然，而是顾小芬对友情的珍视，对他的信任。
他不由得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吻去她脸上的泪花。
顾小芬却忍不住，泪如泉涌。
“我记住了。”他郑重地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坚定，“我向你保证，以后有任何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跟你商量，再也不会瞒着你。苏晴和真由美那边，我也会好好跟她们说，让她们别再担心，别再自己扛着。”
顾小芬轻轻推开他，拿起技术报告，站起身，把文件整理好放在包里：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实验室设置物理锁，还要给苏晴送东西，事情多着呢。大阪的行程很危险，你得养足精神，才能好好应对。”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平，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暖意：
“对了，给孩子起名字了吗？要是没起，咱们三个一起琢磨琢磨，好歹咱们也是孩子的‘干爸干妈’呢，得给孩子起个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
看着顾小芬离开的背影，陈平心里百感交集，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释然。他拿起桌上的照片和礼物，指尖轻轻摩挲着——苏晴的倔强，真由美的温柔，顾小芬的包容，都像一束束光，照亮了他此刻沉重的心房。
他拿起加密手机，先给苏晴发了条消息：“小芬知道了，她明天让我给你带红糖，还说等你出了月子给你做月子餐，别担心。”又给真由美发了条消息：“小芬让我给你带了刺绣荷包，她说南江永远有你的位置，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消息发出去没两分钟，苏晴就回复了，只有短短一句：“太好了，我还怕她生气，怕她不理我了。”后面跟着一个哭脸的表情。
真由美则发来一条语音，声音带着哭腔，却很轻快：“谢谢小芬，也谢谢你，我就知道小芬会理解的。等安安大点，我带他回南江，跟你们一起吃小饭馆的糖醋排骨。”
陈平看着手机屏幕，眼眶又湿了。
深夜的会议室里，时钟依旧在“滴答”作响，他拉开窗帘，外面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霓虹灯光落在雪地上，泛着柔和的光。
他看见顾小芬走到停靠在路边车位的桑塔纳轿车旁，停下脚步，打开车门却没有上车，反而转身抬头朝会议室的方向张望，双手拢在嘴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陈平心里一暖，赶紧朝她挥挥手，大声喊：“等等我！”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跑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照亮他的身影，窗外的霓虹落在他脸上，他知道，从今晚开始，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终于被揭开，未来的路或许依旧有风雨，但他们会一起并肩走下去，守护着彼此，守护着天工，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