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余烬与铅盒
张上校的声音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某种强行压抑的撕裂感，在冰冷的仪器警报声中回荡。通讯器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仿佛连指挥部都被这惨烈的代价所震慑。
“……收到。”最终，通讯器传来一个同样干涩嘶哑的声音，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星穹’行动所有参与人员，授予最高荣誉。收容程序立即启动，最高权限。张上校，请坚守岗位。”
“明白。”张上校缓缓放下通讯器，金属外壳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汗渍指痕。他摘下军帽，斑白的鬓角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扫过这片如同被宇宙风暴蹂躏过的废墟，扫过一号舱里那具覆盖着白布、轮廓纤细却已彻底灰败的躯体，扫过二号舱前焦黑蜷缩、只剩下一个空洞背影的老吴，最后落在三号舱内，那个左手烙印着冰冷星图、如同沉入永恒冰海的陆辰身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要把翻涌上来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压回去，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最终，他挺直了几乎要垮塌的脊背，对着这片死寂，对着那三个失去意识或失去生命的存在，缓缓抬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到刻骨、沉重到极致的军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冰。
“霜霜……吴哥……”胖子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陆辰的三号舱舱壁，巨大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座正在无声崩塌的肉山。眼泪和鼻涕糊满了他的脸，他徒劳地用手去擦，却越擦越脏，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留下道道污痕。他的肩膀剧烈地抽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却哭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目光死死钉在一号舱那惨白的覆盖布上，仿佛要将那层布烧穿。
眼镜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手指在控制台上以非人的速度敲击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疯狂滚动的数据流和警告窗口，红色的ERRoR（错误）如同喷溅的鲜血，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将这失控的逻辑硬生生掰回正轨。他在尝试重新建立星穹之核最低限度的监控和隔离协议，试图捕捉那团寄生于核心深处的、被高维污染封印的“归零之种”的任何一丝微弱波动。这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一种逃避现实、用技术麻痹自己的本能。
“警告：核心污染封印层出现0.001%熵增波动…警告：星图烙印（陆辰单元）检测到微弱能量残余脉冲…警告：外部L2点集群意识内耗强度衰减37%，开始重新聚合…”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墓地的风，吹拂着每一个活着的人。
“滚！都他妈给我滚开！”一声暴怒的嘶吼打破了死寂的僵持。
几个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动作略显僵硬的技术人员，正试图接近一号舱。他们手中拿着特制的密封铅盒和生物样本提取工具。领头的人声音透过面罩，带着公事公办的刻板：“张上校，最高收容指令。吴霜单元遗体…需要进行生物污染等级评估和永久封存程序。”
“评估你妈！”胖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头护崽的暴怒棕熊，狠狠撞开挡在舱门前的两人。他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吴霜的舱门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那些白色的身影，唾沫星子喷在对方的防护面罩上，“谁他妈敢碰她一下！老子跟谁拼命！霜霜妹子还没死！她只是累了！睡着了！都给我滚！滚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孩童般固执的绝望。被撞开的两人踉跄着，面罩下的眼神闪过一丝无奈和畏惧。
“王强同志！”张上校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鞭，猛地抽了过来，“服从命令！这是为了所有人！为了地球！”他一步跨到胖子面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了胖子再次扬起、准备挥拳的胳膊。军人的威严和悲痛交织成一股沉重的压力，让空气都凝滞了。
胖子挣扎着，像一头困兽，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却无法撼动张上校分毫。他瞪着张上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愤怒和无边无际的痛楚。最终，那汹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佝偻下去，被张上校扣住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只剩下肩膀无声的、剧烈的抽动。
“上校…她才多大啊…她刚…刚有点人气儿…”胖子把脸埋在张上校的军装袖子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粗糙的布料，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像是破碎的玻璃渣在摩擦，“吴哥…他…他还没抱上外甥呢…陆总…陆总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张上校没有说话，只是那只扣着胖子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他另一只手依旧保持着那个沉重的军礼，身体挺得笔直，只有微微颤抖的下颌线，泄露着内心同样汹涌的惊涛骇浪。
“执行收容程序。”张上校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最高防护等级。动作…轻点。”
白色的身影再次上前，动作明显轻柔了许多。舱门无声滑开。胖子猛地别过头，不忍再看，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镜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据流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冰冷的金属器械探入舱内。当那覆盖布被小心掀开一角，露出吴霜灰败脸庞的一瞬间——
“呃……”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呻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尘，却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激起了惊雷！
不是从一号舱！也不是从三号舱！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唰地聚焦在手术室中央，那个倒伏在地的纤细身影上——林薇！
她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覆盖着灰尘和干涸血迹的睫毛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空洞，仿佛灵魂被彻底撕碎后残留的灰烬。嘴唇苍白干裂，微微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
“薇…薇姐？！”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巨大的手掌想碰触她又不敢，只能悬在半空，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薇姐！你醒了？！医生！医生呢？！”
张上校也猛地松开了胖子，一步抢到林薇身边，单膝跪地，迅速检查她的脉搏和瞳孔。眼镜也猛地从控制台前站起，紧张地望过来。
林薇的视线极其缓慢地聚焦，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星穹迷宫崩塌、意识被撕裂的恐怖景象，以及吴霜生命烙印熄灭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巨大的眩晕感和灵魂层面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针扎般的痛楚。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掠过胖子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担忧的脸，掠过张上校紧绷严肃、眼神深处却藏着关切的面孔，掠过眼镜镜片后紧张的眼神…最终，定格在一号舱的方向。那里，白色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操作。
“霜…霜…”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带着血沫。她的身体猛地想要撑起，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嘴角。
“别动！林工！”张上校低喝一声，强行按住她单薄的肩膀，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你伤得很重！污染清除程序还没完成！吴霜…吴霜同志她…”后面的话，这个铁血的军人也哽住了。
“数据…”林薇却仿佛没有听到，或者说，她的大脑被更强大的意志驱动着，强行压下了那足以让人崩溃的悲痛。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内核，那是属于顶尖工程师的、刻在骨子里的理性。“星穹之核…日志…归零之种…状态…下载的数据…碎片…”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急切地投向眼镜，“眼镜…报告…关键数据…”
眼镜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回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个被层层红色警告框包围的加密日志界面。“林工！星穹之核核心逻辑区深度加密，污染封印层初步稳定！归零协议核心源码碎片下载完成度7.3%，已被高维污染封印，不可读取，不可解析！状态标记为‘极度危险’！陆总的星图烙印能量反应归零，但…但在下载完成瞬间，检测到一次极其微弱的意识余烬脉冲！吴霜单元…生命体征…确认消失…老吴单元…能量核心彻底湮灭…”
眼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7.3%…高维污染…封印…”林薇喃喃重复着，涣散的眼神里，属于技术官林薇的那部分灵魂正在强行归位，如同精密仪器重新校准。巨大的悲痛被一种更冰冷的、近乎残酷的专注力暂时压制下去。她的大脑在剧痛和眩晕中高速运转，过滤着眼镜的报告，结合着自己意识投射最后时刻感知到的一切——播种者贪婪的意志，污染源被撕裂的剧痛，还有…陆辰意识星云被瞬间抽干前，那烙印深处骤然变得深邃繁复的解析气息！
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风险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浮起的一缕微光。
“种子…”她喘息着，目光再次投向一号舱，这次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不能…封存…隔离…铅盒…最高级…但…保留…活性…”
“保留活性？！”胖子失声叫道，脸上还挂着泪，“薇姐！那玩意儿多邪门啊！霜霜妹子就是…”
“听林工的！”张上校打断胖子，眼神锐利地看向林薇，“理由？”
“解析…钥匙…”林薇艰难地吐出两个词，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无形的线索，“播种者的…烙印…在解析…归零协议…它在…学习…烙印结构…变了…更复杂…那点意识…余烬…是坐标…也可能是…漏洞…”
她的话断断续续，逻辑跳跃，但张上校和眼镜都听懂了其中蕴含的惊世骇俗的推测。那个差点毁灭一切的深空播种者留下的星图烙印，在刚才那场疯狂的“盗火”中，竟然在反向解析“归零协议”？而陆辰意识深处那点被冰封的余烬，或许并非完全的死寂？
“所以…这归零之种…这污染源碎片…是诱饵？也是…研究样本？”眼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薇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用尽了力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
“明白了。”张上校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站起身，对着那几个等待指令的收容人员沉声道：“最高等级生物隔离铅盒收容！保留…最低限度维持其存在状态的能量输入接口。没有我和林工的双重指令，任何人不得接触，不得尝试解析！明白吗？”
“是！”收容人员肃然应命，动作更加谨慎。他们取出一个内部刻满复杂能量抑制符文、通体由暗沉铅灰色合金铸造的立方体盒子。盒子打开，内部是柔和的蓝色力场光晕。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团被高维污染封印、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的“归零之种”——一团不断变幻着深紫与污浊灰败色彩、内部仿佛有亿万只冰冷复眼在窥视的光雾——引导进入了铅盒之中。
当铅盒沉重的盖子“咔哒”一声合拢，表面复杂的机械锁扣自动旋紧，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恶意后，手术室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股如同宇宙寒潮般粘滞阴冷的空气，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流动。
胖子看着那个不起眼的铅灰色盒子，又看看一号舱，巨大的悲痛再次涌上，他颓然地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掏出自己那个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手指颤抖着，在模糊的屏幕上费力地划拉着，点开一个备注为“领导”的聊天框。他笨拙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着拼音，打出一行不成句的话：
“老婆…霜霜妹子走了…吴哥也没了…陆总又睡过去了…薇姐伤得好重…我…我好怕…”
字没打完，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在破碎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模糊的光斑。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最纤细琴弦被拨动的震鸣，骤然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陆辰所在的二号舱！更准确地说，是他左手背上那枚已经黯淡固化、变得冰冷深邃的星图烙印！
烙印表面，一道比头发丝还要细微千百倍的金红色流光，如同濒死火星最后的闪烁，沿着烙印边缘一个刚刚形成的、极其微小的分形结构，瞬间游走了一圈！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紧接着——
滋啦！
眼镜身前的控制台主屏幕猛地爆出一片刺眼的雪花！一个独立的、被层层加密隔离的监控窗口自动弹出，窗口里显示的正是二号舱内陆辰的生理数据监控图谱！
只见那原本已经彻底平坦、如同死亡般沉寂的脑波频谱线，在刚才那一瞬间，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向上凸起的尖峰脉冲！像一颗心脏在冰封亿万年后，极其艰难地搏动了最后一下！
脉冲的高度微弱到仪器几乎无法捕捉，宽度更是转瞬即逝！
“检测到异常神经脉冲！”眼镜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来源：陆辰单元！位置：边缘系统深层！能量级：微弱！持续时间：0.0003秒！已消失！”
“什么？！”张上校和胖子同时惊呼，猛地看向二号舱。
林薇原本因剧痛和虚弱而紧闭的眼睛，也在这一瞬间猛地睁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陆辰左手背上的烙印。那烙印依旧冰冷，刚才的金红流光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林薇看到了！她不仅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流光，她的大脑在刚才那一刹那，仿佛被一道来自宇宙深处的冰冷闪电贯穿！一段破碎的、不属于她的、带着无尽冰冷解析意味的信息残片，如同被强行塞入她的意识：
【归零协议…熵增锁定…逻辑悖论节点…检测…冰封意识余烬…坐标锚点…异常活性…波动间隙…0.0003秒…可植入…干扰指令…】
信息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林薇惨叫一声，双手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弓起，意识再次陷入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林工！”
“薇姐！”
张上校和胖子焦急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林薇蜷缩着，大口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剧痛稍缓，但那段信息碎片却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意识深处。冰封的意识余烬…坐标锚点…0.0003秒的波动间隙…植入干扰指令…
一个比保留“归零之种”活性更加疯狂、更加渺茫的念头，如同在无尽深渊的悬崖边生长出的毒草，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可能性，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代价是什么？失败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点余烬是陆辰留下的最后痕迹，是他在彻底沉沦前，于意识维度焚尽一切的烈焰中，硬生生保留下来的、一个指向他自己的坐标。
也许…那不仅仅是一个坐标？
她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看向那个装着“归零之种”的铅灰色盒子，又看向二号舱里如同沉眠的陆辰，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指尖。
“铅盒…给我…”她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最高权限…神经接口阵列…准备…能量…最低安全阈值…”
张上校看着林薇眼中那簇疯狂燃烧的火苗，又看看那个象征着无尽毁灭的铅盒，再看看舱内死寂的陆辰。铁血军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挣扎的神色。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警报声，和胖子压抑的、粗重的呼吸。
最终，张上校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他伸出手，从收容人员手中，接过了那个冰冷沉重、如同小型棺材般的铅灰色盒子。盒子表面的金属触感冰凉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将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林薇伸出的、颤抖的手边。
冰冷的铅合金触感瞬间刺入林薇的掌心，那里面封印的毁灭气息，即使隔着最高等级的隔离，依旧让她灵魂深处泛起一阵冰冷的战栗。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扣住盒子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不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而是沉沦冰海中唯一的浮木。
眼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在控制台上敲下一连串复杂的指令。手术室角落，一台备用的大型神经接口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幽蓝色的引导光束亮起，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能量指示器上的读数，被小心翼翼地调到了理论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红线。
“林工…接口就绪…能量…临界状态…”眼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林薇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左手掌心那个冰冷的铅盒上，以及意识深处那段如同诅咒般的信息碎片：【冰封意识余烬…坐标锚点…波动间隙…0.0003秒…植入干扰指令…】
0.0003秒！一个比人类神经反射还要短暂千百倍的时间窗口！在那片意识彻底冰封的死寂之海中，寻找一个可能存在的、转瞬即逝的涟漪，然后…将自己的一缕意识，或者说，一个微型的指令信号，如同在宇宙尺度上投下一粒尘埃，精准地“投递”过去！
这已经不是技术，这是赌博！赌上她仅存的意识完整，赌上可能引发“归零之种”封印失控的风险，赌那点余烬并非彻底的死物！甚至…赌那深空播种者的烙印，在解析归零协议的过程中，会无意间为这粒尘埃提供一个“顺风车”！
荒谬！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疯狂可能！
“薇姐…”胖子看着林薇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亮得吓人的侧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别…别干傻事啊…陆总他…霜霜和吴哥已经…”
林薇仿佛没有听见。她缓缓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的精神，尝试着去感应铅盒内部。高维污染的封印如同一堵叹息之墙，冰冷、厚重、隔绝一切。但当她将意识集中到极限时，一丝极其微弱、混杂着无尽毁灭与冰冷解析意志的“噪音”，如同隔着深海传来的模糊低语，隐隐约约地渗透出来。
这噪音，就是她的灯塔！是“归零之种”与陆辰意识深处那点余烬之间，那被播种者意志强行撕裂又短暂链接过的通道，留下的最后一丝微弱回响！
就是现在！
林薇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她左手死死扣住铅盒，右手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精准地按在了神经接口阵列的引导光束中心！
“启动！链接铅盒内部污染波动！”她嘶声下令，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嗡——！
接口阵列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攫住了林薇的意识！剧痛！比之前意识投射强烈百倍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管道，然后被巨大的力量疯狂地向前推送！目标，正是铅盒深处那团被污染封印包裹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归零之种！
不！她的目标不是种子本身！是那层高维污染的封印！是封印与种子接触边缘，那不断湮灭又重生、如同宇宙风暴般狂暴的能量湍流！是那段信息碎片里提到的——“波动间隙”！
她的意识，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随时会粉身碎骨的扁舟，被接口阵列的能量强行“推送”着，一头撞进了那片由污染封印构成的狂暴能量湍流之中！
毁灭！湮灭！解析！同化！无数冰冷的意志碎片如同亿万把冰锥，疯狂地撕扯、穿刺着她的意识体！剧烈的痛苦让她几乎瞬间崩溃！视野被混乱的、代表毁灭的深紫和污浊的灰败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被吞噬，被那冰冷的归零意志碾磨成最原始的虚无！
坚持！林薇！坐标！间隙！指令！
她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着，用尽最后的力量维系着一丝清明，疯狂地在这片混乱的能量风暴中搜寻着！如同在沸腾的岩浆里寻找一片特定的雪花！
找到了！
就在她的意识体即将被彻底撕碎的边缘，在那无尽深紫与灰败的狂暴湍流中，一道极其细微、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感知的“缝隙”骤然出现！那缝隙的另一端，连接的并非归零之种的核心，而是一种…冰冷、浩瀚、带着无尽解析意味的意志背景！是深空播种者的烙印在归零协议源码碎片中留下的“触须”！
而在这道缝隙出现的同一刹那，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一丝微弱“温度”的脉冲波动，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极其精准地，在那缝隙的另一端——那片冰冷浩瀚的意志背景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陆辰！那点余烬！
就是现在！0.0003秒！甚至更短！
林薇残存的意识碎片，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她凝聚了全部意志、全部期盼、甚至全部灵魂重量的一个“念头”，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转瞬即逝的缝隙，朝着缝隙另一端那微弱闪烁的“火星”，狠狠地“撞”了过去！
那不是语言，不是代码，只是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意识脉冲，一个指向性的“呼唤”：
【醒来！解析它！】
轰——！
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在林薇的意识深处响起！又仿佛只是最轻微的玻璃碎裂声。
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弹了出去！如同被狠狠甩飞的破布娃娃！
“噗——！”
现实中，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在冰冷的铅盒表面和身前的控制台上。她按在神经接口上的右手无力地滑落，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早有准备的张上校一把扶住。她的脸色瞬间变成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生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尖叫！
“林工！”
“薇姐！”
“快！强心剂！生命维持！”
手术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林薇鲜血溅到的冰冷铅盒，表面那些复杂的能量抑制符文，极其极其微弱地、如同错觉般，闪烁了一下。更没有人看到，二号舱内，陆辰左手背上那枚深邃冰冷的星图烙印，其最核心、最复杂的一个分形结构深处，一丝比纳米还要微小的金红色，如同被滴入冰水的熔岩，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晕染开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区域。
而在烙印更深、更冰寒的意识维度最底层，那片死寂的、被彻底冰封的意识“余烬”中，一个微小到无法形容的点，极其突兀地，接收到了一个来自外部、带着巨大痛苦和执念的、指向性的脉冲“坐标”。
坐标微微闪烁了一下。
然后，这片死寂的冰原，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