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未被接过的茶,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潮湿阴冷的午后久久回荡,余波震得楚惊鸿心神不宁。萧景玄最终的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恐惧,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他是否看穿了她那仓促间伪装的风寒?
他在廊下又站了片刻,雨丝斜织,将他玄色的身影衬得愈发模糊而孤高。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未曾再看她一眼,便转身踱入了细密的雨帘中,自有内侍慌忙撑伞跟上。
庭院重归寂静,只剩下雨打残荷的单调声响。
楚惊鸿虚脱般地靠在廊柱上,后背
一片冰凉。方才急中生智的冷汗此刻才细细密密地渗出来,黏腻地贴着重衣。她知道自己赌了
一把,赌萧景玄至少明面上不会因为一杯茶而立刻发作。但赌赢的代价是什么?是他更深切的怀疑,还是后续更难以预料的手段?
那纸条上的“小心御前茶”五个字,如同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了她的认知里。今日可借故推脱,明日呢?后日呢?只要她一日被困在这宫墙之内,这威胁便如影随形。
一下午,她都在这种惶惑不安中度过。送来的点心茶水,她一口未动。晚膳时,她依旧只勉强用了些看似最安全的食物。
夜幕早早降临,因着阴雨,天色黑得沉浓。院子里早早点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化开,只能照亮廊下方寸之地,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值夜的小太监缩在院门旁的耳房里,悄无声息。
楚惊?和衣躺在床榻上,睁着眼,听着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精神极度疲惫,却毫无睡意。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浅眠之际——
“咚...”
一声极轻微、极沉闷的异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入了院中那片枯竭的莲池里!
声音很小,几乎被雨声掩盖,但楚惊鸿特种兵的本能却让她瞬间惊醒,心脏猛地一缩!
那不是雨滴砸落的声音!更不是枯叶掉落!那是有一定重量的、体积不大的物体入水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如同猫儿般潜至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向外望去。
院中漆黑一片,只有廊下灯笼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莲池大致的轮廓。池水因连日雨水而稍涨,浑浊不堪,看不出任何异样。
是听错了?还是......又是什么人投掷了东西进来?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池塘及其周围。雨丝绵密,能见度极低。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池塘靠近对面假山的边缘——那里的水面上,似乎漂浮着一小片不同于落叶的、颜色略深的阴影!而且,那阴影似乎在极其缓慢地移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水下轻轻拖拽!
有人在水下?!
这个念头让她头皮发麻!是谁?是那夜的黑影?还是皇帝另外派来监视甚至......灭口的人?
她死死盯着那片阴影,全身肌肉绷紧,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妆台上唯一能作为武器的一根银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阴影移动了片刻,最终停在了假山底部一个隐蔽的凹陷处,彻底不动了,完美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除了方才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入水声和短暂的移动,再无任何动静。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但楚惊鸿知道,不是。
这深更半夜,暴雨如注,谁会潜入这软禁之地的池塘?目的是什么?传递消息?安置什么东西?还是......窥探?
她不敢点燃灯烛,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在窗后的黑暗中,死死盯着那片沉寂的池塘,直到眼睛酸涩,四肢冰冷。
后半夜,雨势渐小,最终停下。院子里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嗒,嗒,嗒......敲击着死寂的夜,也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
那一夜,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然而楚惊鸿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借着这场夜雨的掩护,悄然潜入了她的囚笼之畔,如同暗流下的水鬼,露出了模糊的鳞爪。
拂晓时分,天色依旧灰蒙。
一夜未眠的楚惊鸿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她推开房门,清晨湿润冰冷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残雨的气息。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片莲池。
池水浑浊,漂浮着些许断枝落叶,看似一切如常。她状似无意地踱步到廊下,目光仔细扫过假山底部那个凹陷处——水面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那个潜入者,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还是依旧潜伏在某处?
“参军事大人,您起身了。”值夜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垂着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可要奴才去打热水来?”
楚惊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劳。”
她用热水狠狠扑了脸,刺骨的寒意让她暂时驱散了疲惫和恐惧。她必须冷静,必须活下去。
早膳后,李德全再次准时出现。今日他带来的不是文书,而是一句口谕。
“陛下旨意,请参军事大人移至御书房偏殿等候。”
御书房偏殿?那比邻帝国最核心权力所在的地方?楚惊鸿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又将被置于何种境地?
她沉默地跟着李德全,再次穿过重重宫阙。雨后的宫道湿滑清净,琉璃瓦被洗刷得焕然一新,却依旧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御书房偏殿比她那小院的值房宽敞肃穆许多,陈设却同样简洁,一张书案,几张椅子,多宝阁上摆放着一些书籍和瓷器。与正殿仅一墙之隔,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压抑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李德全将她引入后便退下了,留下她一人在这充满威压感的空间里。
她不敢随意坐下,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四周。这里,怕是比任何地方都更容易听到不该听的,也更容易被察觉。
墙那边的声音模糊不清,似乎有大臣在禀报政务,萧景玄偶尔回应几句,声音低沉平稳。
忽然,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拔高了些许,隐约传入耳中:“......陛下,北狄王庭近日异动频频,各部首领往来频繁,恐有......恐有再次南犯之意啊!我们安插的探子冒死传回消息,说他们似乎在寻找......寻找一份极其重要的......”
声音到这里,陡然降低,后面的话语再也听不真切。
北狄王庭?异动?寻找重要的......?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起了那夜黑暗中低语的几个字——
“北狄王帐地图”!
难道北狄近年来的相对安分,并非只因上次重创,更是因为他们丢失了这份至关重要的军事布防图?而现在,他们正在全力寻找?甚至可能......怀疑到了她的头上?或是怀疑到了大靖朝中某些与“青影”有牵连的人身上?
那这份地图......如今究竟在何处?还在“青影”旧部手中?还是早已落入了萧景玄的掌控?他如此紧逼自己,是否也与此图有关?
无数的线索和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偏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萧景玄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政务后的淡淡倦色,目光却依旧锐利。他似乎是过来取什么东西,径直走向多宝阁。
他的目光掠过僵立在原地的楚惊鸿,并未停留,仿佛她只是这殿内的一件摆设。
然而,就在他从她身前走过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因紧张而微微蜷缩、垂在身侧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指尖。
那里,沾着一点极其微末的、来自清晨莲池旁的、尚未干透的......湿泥。
萧景玄的目光在那点微不足道的泥渍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份卷宗,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惊鸿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他刚才注意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指尖——那点从池塘边不经意沾上的泥渍,在此刻看来,却如同泄露天机的罪证!
他是否会将这与昨夜池塘的异动联系起来?他是否......什么都知道了?
一股比昨夜面对池塘黑影时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而她的每一步,似乎都早已落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