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砚在宫中将养了一日,精神稍好些,便坚持返回了瑞王府。
他已是成年亲王,久居宫中于礼不合,也容易惹来非议。
只是病去如抽丝,回到熟悉的王府,踏入略显清冷的卧房,那强撑起来的精神气仿佛又被抽空,裹着厚厚的锦被,昏昏沉沉地便又睡了过去。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雨丝敲打着屋檐窗棂,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春寒与愁绪。
玉砚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边关的血色,一会儿是那人冰冷的怀抱,一会儿又是母后温柔却难掩忧色的脸庞。
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听见有人在极轻地唤他,声音低沉而熟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他病体缠绵,浑身乏力,只当又是梦境,或是下人前来探视,烦躁地蹙紧眉头,不愿理会,将脸更深地埋进软枕里。
然而,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被一股沉稳的力道轻轻托起,落入一个带着室外微凉湿气和熟悉清冽气息的怀抱。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本就晕沉的脑袋更加混沌,一股无名火窜起,他挣扎着想要睁眼呵斥这无礼之举。
可当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看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时,所有的怒火和不适都在瞬间冻结、消散,化为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眼前的人,冠发束得一丝不苟,一身夜行衣般的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却也明显清瘦了些许,腰封束得紧窄,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与疲惫,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如同浸了墨的寒星,深邃、专注,里面翻涌着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思念与心疼。
是洛宫奕?!还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玉砚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病得出现了幻觉。
他颤抖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触感是温热的、真实的,甚至能感受到下颌新剃的、有些扎手的胡茬。
他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和不确认,微弱地唤道:“宫……宫郎?真……真的是你吗?”
“千真万确。”直到那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他微凉的手指,将其举到唇边,珍而重之地、一下下地亲吻着他的指尖和手背,那真实的触感和灼热的呼吸,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不是梦!
真的是他!
他回来了!
巨大的冲击让玉砚瞬间僵住,随即,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决堤般涌出。
“你……你……”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眸子,贪婪地、一遍遍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
他猛地想起那些可怕的传闻,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检查。
黑衣完好,并无破损或血迹,头发也是干净整齐的,显然是刚刚沐浴梳理过。
除了瘦了些,面色有些疲惫,似乎……并没有受重伤的迹象?
洛宫奕将怀里这哭得浑身发软、轻飘飘的一团紧紧搂住,心尖疼得直抽搐。
他的殿下,他离开时脸颊上还有些许软嫩的颊肉,如今却瘦削得下巴尖尖,抱在怀里都觉得硌手。
听闻他病了半月,缠绵病榻,如今看来,竟比传言中还要憔悴虚弱。
这都是因为担心他……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玉砚湿漉漉、冰凉的小脸,试图将那冰冷的泪痕蹭去,传递一些温度过去。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与温柔,带着浓浓的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弥弥……我的弥弥,怎么病得这样重?瘦了这么多……为夫看着,心都要疼碎了……”
玉砚此刻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波动中,竟未留意到那人脱口而出的、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为夫”二字。
他只是用力揽住洛宫奕的脖颈,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对方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里,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担忧、委屈尽数爆发,哭得越发厉害,声音断断续续,满是后怕:
“他们……他们都说你不见了……说你受了重伤,生死不明……我……我好担心……担心死了,你知道吗?呜呜……我怕你真的……真的……”
后面的话,他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就在这时,外间似乎听到了卧房内的动静,有仆从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轻声询问:
“殿下?您醒了吗?可是有何吩咐?”
玉砚闻声,哭声猛地一窒,连忙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对着门外厉声道:
“我无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声音虽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属于亲王的威严。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洛宫奕才稍稍松开他一些,指腹无比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低头,将一个又一个细密而温柔的吻,烙印在他的眼睑、脸颊、鼻尖,最后轻轻覆上那因哭泣而微微红肿的唇瓣,一触即分。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歉疚: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让我的殿下担惊受怕,伤心至此。别哭了,乖,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你每掉一滴眼泪,都像是在用刀剜我的心肝……疼得很。”
……
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拥在怀中,两人都仿佛要将这近五十个日夜的分离之苦尽数弥补。
他们如同久别重逢的新婚夫妻,珍而重之地拥抱着,窃窃私语着,每一个眼神交汇都缠绕着化不开的浓情与失而复得的庆幸。
洛宫奕小心翼翼地将玉砚整个圈在怀里,手臂收得极紧,却又刻意控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这病中脆弱的人儿。
掌心下隔着寝衣都能感受到那肌肤传来的不正常热度,让他心疼不已。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绝,敲打在屋檐瓦砾上,哗啦啦作响,更衬得室内这一方天地静谧而珍贵。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哭得微肿的眼睛、泛红的脸颊,那被泪水浸润过的唇瓣显得格外柔软诱人。
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他想狠狠地吻住他,确认他的存在,抚平他所有的不安。
可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的额头,感受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洛宫奕又硬生生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的殿下病着呢,身子这般虚弱,如何禁得起他情动时的激烈与索取?
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将玉砚的小脸更深地按在自己坚实温热的胸膛上,让他听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自己真实的体温和呼吸。
仿佛只有这样紧密的贴合,才能驱散彼此心中积攒多日的恐慌与思念。
玉砚在他这般无声却极致的安抚下,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扬起那张泪痕未干、我见犹怜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那……为何朝中的人都传言你失踪了?还……还说你刚愎自用,不听大皇兄的建议,才导致……”
洛宫奕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
听到这个问题,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但面对玉砚时,语气依旧放得极柔:
“我的傻殿下,你可知你那位大皇兄,玉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揭露隐秘的沉肃:
“说起来,他才当真是心狠手辣,毫无底线。你可知,他曾经那位由皇上赐婚、来自禹州的未婚妻,并非是什么被雷惊死,而是……被他用精心饲养的毒虫,钻入耳中,活活咬死的。”
“什么?!”玉砚惊得猛地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冷。
他知道大皇兄心思不正,却万万没想到竟歹毒至此!
“那他……他有没有想毒害你?”玉砚的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洛宫奕的衣襟。
洛宫奕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不屑:
“他?他倒是想拉我入伙。私下找我,许我助他登上太子之位,事成之后保我大将军之位稳如泰山,享尽荣华。”
他嗤笑一声,“他尚且不知你与我的关系,只当我是个可拉拢的权臣。以此人狠毒无信的性子,这般承诺,恐怕不知对多少人说过。谁敢信他?与虎谋皮,终被虎噬。”
玉砚听得心惊肉跳,急忙追问:
“那……你是怎么拒绝他的?”
洛宫奕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语气却平淡无波:
“如何拒绝?不予理会便是。他的野心与手段,我从未放在眼里。他想如何,与我何干?”
玉砚冰雪聪明,立刻便猜到了后续。
定然是将军断然拒绝了皇兄的结盟请求,皇兄恼羞成怒,怀恨在心,这才在战场上故意拖延驰援,导致将军陷入险境,战事失利,甚至散布谣言,构陷将军。
“那你……既然战事未平,危机四伏,你又为何能突然回来?”玉砚仰着脸,眼中满是疑惑与担忧。
洛宫奕捧起他瘦削的小脸,指腹摩挲着他微烫的肌肤,目光深邃得如同幽潭,里面翻涌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他低下头,珍而重之地、极其轻柔地吻上那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瓣,没有深入,只是轻轻碾磨、吮吸,带着无尽的怜惜与安抚。
一吻稍离,他抵着玉砚的额头,声音沙哑而低沉:
“因为……听闻我的殿下病了,病得很重……而我,连一封安好的回信都无法给你。”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仍能感受到当时听闻消息时那万蚁噬心般的焦灼,“我实在放心不下,便……设了个局,制造失踪的假象,避开耳目,快马加鞭回来看看你。”
他睁开眼,深深望进玉砚水光潋滟的眸子里,语气带着痛楚:
“如今亲眼见到你这般模样,瘦了,病了,哭得这样伤心……真比让我万箭穿心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玉砚听不得他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心中又酸又疼,连忙伸出手,用掌心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唇,不许他再说下去。
两颗滚烫的泪珠又不争气地滑落眼眶,他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准说……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
……
被洛宫奕这般温言软语地哄着,玉砚心中那点因担惊受怕而积压的委屈和小脾气,悄悄冒出了头。
他本就病着,情感比平日更加敏感脆弱,此刻安全感回归,便忍不住想要使些小性儿,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依旧被毫无保留地宠爱着。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洛宫奕再次凑近想要亲吻的唇,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软软地抵在对方坚实温热的胸膛上,不让他再进一步亲近。
湿漉漉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也无意识地微微撇着。
洛宫奕看着怀里这突然闹起别扭的小人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底便漾开了然又宠溺的笑意。
他故意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疑惑逗他:
“殿下,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不开心了?”
玉砚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带着明显的醋意,声音闷闷的,像是裹了层蜜糖的抱怨:
“我都听说了……说书的人都讲了,军营里还有个什么‘女神医’,年方二八,相貌绝色,亲手给你敷药疗伤呢……你、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女神医?”
原来是为了这个。
洛宫奕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他非但不解释,反而坏心地低下头,湿热的气息拂过玉砚敏感的耳廓,含住那小巧柔软的耳垂,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磨了一下,含糊地问:
“那……微臣真去了?”
“你敢!”玉砚被他这动作和话语激得浑身一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也顾不得装模作样的推拒了,立刻伸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仰起脸,一双水洗过的眸子瞪得圆圆的,里面带着一丝慌乱和不容置疑的独占欲,
“你……你只能……只能是我的!不许去找别人!”
见他急了,洛宫奕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了那点恶趣味,手臂收紧,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牢牢圈住,让他稳稳地靠在自己怀里,低沉的嗓音里满是纵容和笃定:
“我不敢。我若是走了,我的殿下就没有夫君了。把你交给旁人照顾,我如何能放心?”
玉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被他戏弄了,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更红,如同染了最上等的胭脂。
他羞赧地垂下眼,小声嘟囔着追问:
“那……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洛宫奕爱极了他这般模样,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发烫的脸颊,语气认真而温柔:
“假的。从始至终,能近身为我换药疗伤的,只有殿下一个人。你忘了?我母亲通医理,寻常的伤药包扎,我自己便能处理。”
得到这确切的答案,玉砚心头那点小小的芥蒂瞬间烟消云散。
他这才彻底安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软糯的“哦”,当真是乖巧可爱到了极点。
经过这一番小小的闹腾,他原本因病而苍白的小脸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眼眸也恢复了神采,显得生气勃勃,粉扑扑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洛宫奕心中爱意汹涌,再也按捺不住,重新低下头,轻轻擒住那两片因为嘟囔而微微噘起的柔软唇瓣。
细致地、温柔地吮吻起来,感受着怀中人逐渐放松的身体和那抑制不住的、细碎动人的清浅喘息与嘤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