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的午后,阳光透过薄云,在积雪上洒下淡淡金光。林晚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唯有缝纫机规律的声,如同春日溪流般清脆悦耳。
缝纫机上,一件大红色的呢子外套已初见雏形。林晚微微俯身,专注地踩着踏板,手指轻轻扶着布料,引导着它在针下平稳前行。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衣,一针一线都倾注着她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
布料是韩峥年前陪她去镇上时买的。当时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块颜色正红的呢子料,手感厚实柔软,在冬日里穿着既暖和又挺括。韩峥见她喜欢,二话不说就掏钱扯了六尺,又配了柔软的兔毛镶边。
要做就做件好的,他当时这样说,你穿着肯定好看。
如今,这块布料正在她手中渐渐变成嫁衣。林晚仔细地缝着每一道线,不时停下来比划尺寸。她想要一件既大方得体,又不失秀气的嫁衣,领口不能太高,要露出那对珍珠耳环;腰身要收得恰到好处,既显身段又不失庄重。
窗外传来几声麻雀的啾鸣,她抬起头,望着院子里那棵挂满霜花的枣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不过短短数月前,她还是个对未来充满迷茫的知青,如今却要嫁做人妇,开启全新的人生。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韩峥的场景。那时她刚搬到这个小院,正费力地劈柴,是他二话不说接过斧头,三下五除二就帮她劈好了整个冬天的柴火。他的动作利落干脆,劈完柴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只留下一句有事就吱声。
后来,他送她手表,说是翻译工作需要掌握时间;送她玉簪,说是结发同心;如今,又用最隆重的聘礼,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针尖不小心刺到了手指,她轻轻了一声,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看着那件即将完成的嫁衣,她的心既甜蜜又有些慌乱。
林姐姐,你在吗?院门外传来韩薇清脆的声音。
林晚忙起身开门。韩薇提着个小篮子蹦蹦跳跳地进来,看见缝纫机上的嫁衣,眼睛顿时亮了:真好看!这颜色衬你!
快做好了。林晚笑着拉她坐下,你来帮我看看,还有哪里要改的?
韩薇仔细端详着嫁衣,突然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红布包:娘让我给你送这个来。
林晚打开一看,是一块质地细腻的红色绸缎,摸上去滑溜溜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娘珍藏多年的料子,说是给你做贴身的衣裳。韩薇压低声音,脸蛋微红,娘说,新娘子总要穿一身红的从里到外,这才吉利。
林晚的脸也跟着红了。她抚摸着这块质地优良的绸缎,心里明白韩母的用心。这不仅是吉利的寓意,更是一位长辈对即将过门的媳妇最体贴的关怀。
娘还说,让你别累着,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韩薇说着,又从篮子里取出几个红纸包,这是娘腌的腊肉,这是哥从县里捎回来的点心,都让你尝尝。
林晚看着这些心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亲事定下,韩家人待她越发亲近,这种被全家疼惜的感觉,是她离家以来从未体验过的。
送走韩薇后,林晚拿起那块红绸,在身前比了比。这料子确实好,柔软亲肤,贴着身子穿最合适不过。她思忖片刻,决定做一件贴身的肚兜,再配一条宽松的长裤。虽然现在不兴这些老样式了,但既然是韩母的心意,又是贴身穿的,还是按传统的来做更妥当。
裁剪绸料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抽丝。林晚净了手,在炕上铺开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量着尺寸。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红色的绸缎泛着莹润的光,像朝霞般明媚。
她先裁剪肚兜。按照记忆里母亲的样子,裁成菱形状,要在领口处细细地镶一道边。这活计格外考验手艺,她做得格外用心。针脚要密,要匀,不能露出一丝马虎。
做着做着,她的脸颊不禁发烫。这贴身的衣物,是要在新婚之夜穿给韩峥看的。想到这里,她的手微微发抖,针脚险些歪了。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教她做过女红。那时家境尚可,母亲总说,女儿家的针线活见人品。可惜后来家道中落,那样的好时光一去不返。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晚吓了一跳,慌忙把做了一半的肚兜和红绸料子塞到炕席底下,这才起身开门。
来的是大嫂,手里捧着个针线筐:娘让我来帮你缝嫁衣。这针线活一个人做太累,咱们妯娌一起,说说笑笑的就做好了。
林晚连忙请她进屋,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手快。这些贴身的衣物,实在不好意思让旁人看见,即便是亲近的大嫂。
大嫂是个爽利人,一看缝纫机上的呢子外套就赞不绝口:这针脚真细,比裁缝铺做的还好呢!领口这兔毛镶得也恰到好处。
大嫂过奖了。林晚不好意思地笑笑,重新在缝纫机前坐下。
我来帮你缝里衬吧。大嫂拿起针线,这活儿细致,两个人做得快些。
两人一个踩着缝纫机,一个手工缝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老二这孩子,看着冷情,其实最是重感情。大嫂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说着韩峥的往事,他十六岁就去当兵,在部队吃了不少苦,却从不肯跟家里说。每次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
林晚静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想起韩峥手上那些细小的伤痕,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坚毅眼神,原来都是在部队历练出来的。
如今他要成家了,娘心里不知多高兴。大嫂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姑娘,又知书达理,娘常跟我们夸你呢。
林晚心里暖暖的,针脚走得更加细致。她要把这件嫁衣做得尽善尽美,不辜负韩家人的厚爱。
夕阳西斜时,嫁衣的外套终于做好了。大红的呢子料在暮色中泛着温暖的光泽,领口的兔毛柔软洁白,衬得红色越发鲜艳。
送走大嫂后,林晚才从炕席下取出那未做完的肚兜和长裤。红绸在渐暗的室内依然泛着莹润的光,她轻轻抚过光滑的缎面,脸上又浮起红晕。
她点亮煤油灯,在灯下继续赶工。肚兜上,她用同色的丝线绣着并蒂莲的图样,一针一线都格外用心。长裤的裤脚处,也细细地绣了一圈缠枝纹。这些暗纹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却是她藏在心底的、羞于示人的小心思。
全部做完时,已是深夜。林晚把嫁衣一件件整理好。大红的呢子外套挂在墙上,贴身的红绸肚兜和长裤则仔细叠好,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起来,藏在箱底。
她站在镜前,只穿着外套比了比。红衣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眼间带着待嫁姑娘特有的娇羞。银镯在腕间闪着温润的光,玉簪在发间若隐若现。这一身打扮,既有着新嫁娘的喜庆,又不失知识青年的端庄。
她轻轻抚过嫁衣的每一处细节,想象着韩峥看到她穿着这身嫁衣时的表情,脸颊不由得发烫。贴身的红绸柔软地贴着肌肤,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亲密时刻。
窗外,月牙儿已经升到中天,清辉洒满院落。林晚小心地脱下嫁衣,一件件叠好,放在炕头的木箱里。这个木箱还是她刚来时分到的,如今已经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等去了部队,它也会跟着她一起,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和回忆。
她开始收拾其他要带走的物品。那些翻译资料和工具书要带上,笔记本和钢笔也要带着。韩峥送她的字典、桃木梳、珍珠耳环,每一样都小心翼翼地包好。
夜色深沉,屯子里万籁俱寂。林晚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新月。再过三天,她就要穿着这身嫁衣,成为韩峥的新娘。
她的指尖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这个她独自居住了一年多的小院,这个见证了她成长和爱情的地方,很快就要成为回忆。
但她的心里没有伤感,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就像母亲常说的,女儿家总要出嫁,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是最好的归宿。
她轻轻哼起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歌谣,声音低柔,在静夜里飘散。月光照在炕头那叠嫁衣上,红色的布料泛着朦胧的光,像是黎明前的第一缕霞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这一夜,林晚睡得格外安稳。梦中,她穿着那身精心准备的嫁衣,走向那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阳光很好,他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