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昕昕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第一次,她允许自己不再去思考仇恨,而是去直面那份被自己强行压抑的、对纪煜的复杂情感。
有恨,有怨,有无法释怀的隔阂。
但似乎……真的,不只是恨。
还有心疼,有不忍,有对那些共同经历的怀念,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害怕承认的,失去他的恐惧。
这种矛盾的、撕扯的情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该怎么办?
继续恨下去?将他彻底推开,同时也埋葬掉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柔软?这样,她就真的能解脱吗?
还是……试着去面对这团乱麻?去承认仇恨之外的其他东西?去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或许渺茫,但至少不是彻底黑暗的可能性?
这个念头太大胆,太冒险,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寂静的玄关里,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直到那碗粥彻底凉透。
最终,她缓缓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挣扎过后的、脆弱的坚定。
她拿出手机,翻到了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主动联系的号码。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微微颤抖。
最终,她还是咬着牙,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纪煜。
内容只有三个字:
「还好吗?」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惊心。
钱昕昕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竟然……真的发出去了。
那三个字,简短得近乎苍白,却耗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勇气。它不像关心,更不像原谅,更像是一种……在巨大混乱和痛苦中,试探着伸出的、极其微弱的触角。
她立刻后悔了。
她不该心软的。不该给他任何希望的。那血海深仇还横亘在那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她这条短信,算什么?同情?怜悯?还是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可笑的动摇?
她几乎想要立刻拿起手机撤回,但已经过了时效。
焦躁和后悔如同蚂蚁般啃噬着她的心。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那部安静躺在沙发上的手机。
他看到了吗?
他会怎么想?
他会回复吗?
他会……再次用那种绝望而疯狂的态度来回应她吗?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她坐立难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始终暗着,没有任何回复。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和煎熬。那股冲动退去后,剩下的只有更加深刻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羞耻的自我怀疑。
她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焦灼的情绪逼疯,准备关机彻底逃避的时候——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一条新信息。
来自纪煜。
钱昕昕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她几乎是扑到沙发前,一把抓起了手机。
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点开了那条信息。
没有想象中的长篇大论,没有愤怒的质问,也没有卑微的乞求。
同样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还活着。」
冰冷的,麻木的,带着一种彻彻底底的心灰意冷,甚至隐隐有一丝……自嘲般的绝望。
这三个字,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对着钱昕昕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她心中所有焦灼的火焰,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
还活着。
仅仅是……还活着。
她几乎能透过这三个字,看到纪煜此刻的状态——躺在某个昏暗的房间里,或许依旧醉意未消,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只是麻木地呼吸着,存在着。
她那条试探的短信,非但没有带来任何缓和,反而像是碰触到了一具已经没有灵魂的躯壳,得到的只是机械冰冷的回应。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宁愿他愤怒地骂回来,宁愿他歇斯底里地控诉,也不愿看到这样一潭死水般的……绝望。
这比任何激烈的恨意,都更让她感到窒息和……害怕。
她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那句「还活着」像一个沉重的烙印,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忽然意识到,她之前的恨意和冰冷,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无法原谅,更是因为……害怕。害怕面对这样复杂纠葛的感情,害怕自己一旦心软就会万劫不复,所以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可现在,当她真正看到纪煜被她、被现实、被命运彻底击垮的样子时,那种保护壳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她伤了他。用她的仇恨,用她的冰冷,或许……也用她那点自以为是的、冰冷的“仁慈”。
而他现在,可能真的……快要碎了。
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躲在这冰冷的壳里,眼睁睁看着两个人都在痛苦中煎熬!
她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不知道结果如何,哪怕前路依旧一片迷茫,她也必须去面对他!当面问清楚!说清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强烈和坚定。
她不再犹豫,抓起车钥匙和外套,甚至顾不上换掉家居服,径直冲出了家门。
电梯下行时,她再次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皇鉴丞。
「告诉我纪煜在哪里。现在。」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几乎是在短信发出的瞬间,皇鉴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急切:“钱总?!您……您问纪煜在哪?他在酒店!就是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地址!1808房!钱总,您是要……”
“我知道了。”钱昕昕打断他,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
说完,她挂了电话,快步走出电梯,冲向地下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