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抢救无效,于凌晨三点十七分离世。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苏倾月正坐在星燧基金会顶层的落地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泛黄的旧式铜扣——那是她从师父遗物中找到的唯一信物,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q”字。
窗外暴雨未歇,雷声滚滚,仿佛天地也在为某种真相的逼近而震怒。
手机震动,五哥发来三个字:“人走了。”
她眸光微动,没有回复,只是将那枚铜扣轻轻放回檀木盒中,合上盖子时,像封存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审判。
苏家宗族迅速做出决定:为三叔公举行隆重家祭,追授“德勋阁”牌位,享四时供奉。
公告措辞庄重肃穆,称其“一生护族卫统,功在千秋”。
几位曾受其提携的老族老接连发声,表示要亲自执笔撰写悼文,更有媒体闻风而动,准备以《豪门守夜人》为题做专题报道。
而苏倾月,只淡淡回了一句:“我不去。”
阿阮低头听着她的吩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轻声应下:“是,小姐。”
次日清晨,灵堂设于苏氏祖宅祠堂,白幡低垂,香火缭绕。
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皆是城中名流、宗亲支脉。
三叔公的棺木漆黑如墨,覆盖着绣有凤凰衔环图腾的锦缎——那是“金屋计划”最初的徽记,如今仍被尊为家族荣耀的象征。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听说真千金连面都不露?果然是乡下养大的,不懂规矩。”
“嘘,小点声,她背后可有五个哥哥撑腰,连傅氏那位都对她另眼相待……”
“可再怎么也是苏家人,长辈葬礼不出席,成何体统?”
角落里,阿阮一身素衣,灰白的发丝整齐挽起,脸上无悲无喜,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她手中捧着一束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是昨夜亲手从老宅后院摘下的。
她将花放在供桌最边缘的位置,抽出一张素笺卡片,用钢笔缓缓写下:
“愿您来世,不再以他人骨血铺路。”
字迹工整,却如刀锋划过纸面。
仪式开始,司仪高声宣读祭文,颂扬三叔公如何力挽狂澜、守护苏家血脉纯正,如何主持“康新育才工程”,为家族遴选英才三十年如一日。
台下众人频频点头,有人甚至红了眼眶。
就在此时,阿阮突然起身。
没有人注意到她何时靠近了主台,直到她站定在麦克风前,苍老却清晰的声音响彻整个灵堂——
“我今日不说功德,只说一句真话。”
全场骤然一静。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泛黄残页,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中抢出的幸存之物。
上方印着褪色的钢印:“康新基金·内部档案·编号KN37”。
她的声音颤抖,却一字一顿,如锤击钟:
“1992年,女婴编号KN37,体健聪慧,评定S级,转入滇南周氏。”
空气仿佛凝固。
周氏?
那个因贪腐案轰然倒塌的政商家族?
而那个接受肾移植手术、引发全网关注的慈善公主周念慈,出生年份正是1992年,籍贯滇南!
阿阮抬起眼,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震惊的脸庞:“你们说他是功臣?那这些孩子的命,是不是就成了功德簿上的香火钱?”
她将残页高高举起,随后一步步走向厅中朱漆立柱,撕开胶带,将其牢牢贴在显眼处。
“夫人临终前烧了一夜纸,为的是赎罪。”她声音沙哑,“可有些人,到死都不肯认错!”
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却挺直,仿佛背负着三十年的沉默与良知。
灵堂内鸦雀无声。
直到一名年轻子弟掏出手机,对着那张残页拍下照片,指尖轻颤地点了发送。
风,开始吹了。
无人知晓这张图会传得多远,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崩塌。
而在医院太平间外,一名护士正欲关闭冷藏柜门时,忽然顿住。
柜门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映出角落里一台未关的监控屏幕。
画面中,正是灵堂那一幕:阿阮贴上残页,转身离开。
而就在她脚步迈出的瞬间,镜头捕捉到她袖口滑落的一角布料——暗纹绣着半轮新月,与苏倾月耳后的胎记,如出一辙。
雨,还在下。
城市另一端,傅司寒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弹出的社交平台热搜预兆词条,眸色深沉。
他拨通技术部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把所有相关数据,实时同步到姐姐的终端。”
热搜第一,爆。
【#苏家葬礼现惊魂一幕#】——短短三小时,阅读量破八亿,讨论帖如雪崩般席卷全网。
视频片段在各大平台疯传:一位素衣老妇人站在灵堂中央,手持泛黄残页,声如洪钟:“1992年,女婴编号KN37,体健聪慧,评定S级,转入滇南周氏。”
镜头晃动,画面边缘闪过那枚贴在朱漆柱上的档案纸,钢印清晰可辨。
紧接着,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佝偻却笔直,像一把出鞘未归的刀。
“金屋计划”四个字,第一次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深夜,城市灯火未明。
无数家庭围坐在电视前,看着央视《法治在线》特别节目开场白缓缓浮现——
“当‘优生’成为特权的工具,谁来为那些被标价的生命发声?”
镜头切入康新医院旧址,荒草丛生的实验楼窗口仍残留着铁栅栏的锈迹。
记者手持档案复印件,逐字念出那些冰冷的评估术语:“A级:认知潜力卓越,推荐定向培养;c级:遗传风险较高,建议终止监护权……”
画面切换,一位当年幸存婴儿的母亲泣不成声:“他们说我的孩子‘b级’,不配留在苏家体系内,三个月后就被转去了福利院……我找了三十年!”
教育部连夜发文,措辞严厉:严禁任何形式的儿童“先天素质评估”项目,违者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卫健委同步启动全国医疗伦理审查专项行动。
而国际刑警组织也悄然介入,针对“康新基金”跨境资金流动展开初步调查。
星燧基金会顶层,苏倾月静坐于书桌前,窗外雨势渐歇,天光微明。
她面前的六块屏幕上,实时滚动着舆情数据流。
一条条信息飞速划过:海外社交平台出现多语种翻译帖;学术圈开始重审二十年前的“精英育成理论”;更有法律志愿者自发组建“寻婴联盟”,呼吁受害者登记信息。
手机震动,五哥来电。
“姐,专案组刚锁定‘康新基金’的海外信托账户。”苏景行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通过马恩岛一家壳公司中转,最终回流到三家离岸保险公司——受益人签名比对出来了……疑似大伯早年笔迹。”
苏倾月指尖一顿。
她望着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那一瞬,仿佛又看见十八年前乡下老屋门前,师父抱着她在暴雨中疾行的身影。
泥泞路上,铜铃轻响,是他唯一的信物。
“我父亲知道吗?”她问,声音很轻,却像压着千钧之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十秒。
“他还在住院,心律不稳。”五哥顿了顿,“但昨晚签了字,同意全面审计,包括所有历史账目和dNA样本库的封存记录。”
苏倾月闭上眼。
她没有追问父亲是否知情,也不再怀疑真相会否被掩埋。
有些罪,藏得再深,也会在时间的腐蚀下露出裂痕。
而她等这一天,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所有无声者,终于能被听见。
她合上笔记本,指尖轻轻抚过檀木盒中的铜铃。
那一瞬,铃心轻震,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叮”。
像是回应,又像是宣誓。
远处,晨曦刺破云层,照进书房一角。
那份曾被视为家族荣耀的“金屋计划”蓝图,此刻正静静躺在警方证据清单的第一页。
而风暴的中心,尚未真正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