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的震动还在持续，像是某种古老脉搏在黑暗中跳动。李文指尖贴着罗盘边缘，感受那频率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他没有睁眼，呼吸放得极轻，意识却顺着植物精灵的根系，沉入江底最深处。
三滴水珠悬在周瑜掌前，缓缓旋转，每转一圈，空气就沉重一分。士兵们的脚步开始发虚，藤蔓从甲板缝隙里抽搐着缩回。赤奴咬牙撑住栏杆，云姬的手指微颤，空间屏障像风吹的薄纸。
可李文知道，这压迫不是无解的。
震动的节奏和水珠的流转之间，有细微错位。九息为一轮，前三圈平稳推进，第四圈初段却总慢了半拍——就在那一瞬，天地之势出现断点。
他不动声色，将气运之力沉入脚底，通过罗盘传向地下。一群潜伏在河床裂缝中的藤蔓精灵悄然苏醒，它们不往上生长，反而向下扎根，缠住那些被震松的岩层，借力牵引水脉流向。
江底的水流偏移了半寸。
几乎同时，周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三滴水珠的运转轨迹出现一丝紊乱，虽只刹那便恢复如常，但李文已捕捉到破绽。
“导流破势。”他在心中默念经文里的字句，“水来不必挡，顺势引之即可。”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敌舰船首。周瑜依旧立在那里，羽扇轻握，神情未变，但李文看得出，对方掌心的水珠转速比刚才快了一线——是在强行提速，压制体内反噬。
机会来了。
李文右手抬起，五指张开，罗盘中央浮起一道五彩光纹。这不是单纯的灵力，而是融合了千年植物孕育出的生命本源。他不再隐藏，直接将秘宝之力注入精灵网络。
空中藤蔓骤然暴长，不再是零散攀附，而是以特定角度交错编织，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状结构。它不冲向敌阵，也不硬撼水珠，只是静静悬浮在己方战船上空，像一层看不见的壳。
周瑜终于察觉不对。
他掌中三滴水珠猛然加速，彼此靠拢，融合成一团旋转的水涡。下一瞬，水涡炸开，化作一道小型龙卷直扑而来。所过之处，江面被撕裂成两道深沟，战船甲板像是被利刃削去一角，木屑纷飞。
赤奴怒吼一声就要冲出，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拦下。云姬低声提醒：“别动，这是他们的局。”
龙卷逼近至十丈，风压已让前排士兵跪倒在地。
就在这一刻，李文低喝：“缠。”
空中那张藤网瞬间活了过来。无数藤条如蛇般游动，顺着龙卷的旋转方向缠绕而上，并非对抗，而是贴合、跟随、包裹。它们像顺流而下的枝条，借着风暴的劲道不断加力，层层叠叠地绞紧核心。
龙卷的旋转开始变形。
第二十七息，进入第三循环前的那0.3息停顿来临。
李文五指猛然收拢。
“断！”
所有藤蔓在同一刹那收紧，如同巨手掐住咽喉。禹纹锁链沿着能量流转的缝隙切入，精准卡死转换节点。龙卷剧烈扭曲，内部压力失控，轰然炸裂。
反冲之力直击敌舰。
周瑜身形一晃，脚下甲板崩裂数块。他抬手格挡，羽扇边缘溅起一串水花，嘴角溢出一丝血痕。八百虎卫齐齐后退半步，铃铛声戛然而止。
战场一片寂静。
李文站在高台，衣袍被余风波及微微摆动。他没有追击，也没有下令进攻，反而缓缓收回罗盘，将木剑重新挂回腰间。
“公瑾之术，妙在控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两岸，“你以天、地、人为基，布三才之局，的确近乎完美。”
周瑜抬眼望来，眼神依旧冷静，但呼吸已不如先前平稳。
“可你忘了。”李文继续道，“水无常形，战无常势。你追求的是绝对掌控，是万法归一的秩序。但真正的治水之道，从来不是堵，而是疏。”
他摊开手掌，一滴翠绿色的液体缓缓浮起。那是植物精灵千年积累的生命精华，蕴含万物生长的原始韵律，能模拟任何水源的本源波动。
“你说三才定局。”李文看着那滴绿液，“可第四滴水，早已落入我掌。”
话音落下，他轻轻一弹。
绿液坠入江心，无声无息。
刹那间，整片水域的植物精灵齐齐震颤。江底、岸边、船缝、石隙——所有存活的藤蔓同时共鸣，释放出温和却绵延不绝的生机波动。这股频率不强，却极为稳定，像大地的心跳，一层层扩散开来。
周瑜的脸色变了。
他感知到了。
自己的水术节奏正在被覆盖。那种由内而外建立的天地之势，竟被另一种更底层、更原始的力量悄然渗透。他的控场领域出现了裂痕，哪怕尚未崩塌，也已无法再凝聚出刚才那种压倒性的威势。
李文不再说话。
他只是站着，双手垂落身侧，目光平静地望着对面。
己方战船上，士兵们陆续站起。有人抹掉脸上的水渍，有人握紧了刀柄。藤蔓重新探出甲板，稳稳扎进江底。云姬的气息渐渐平稳，赤奴挺直了脊背，眼中燃起战意。
敌阵却开始动摇。
八百虎卫的铃铛声不再整齐，前后错乱。战船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大了些，仿佛谁都不愿再靠近这片被绿波笼罩的水域。
周瑜仍立于船首，羽扇垂落身侧，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没有退，也没有再出手，只是盯着李文，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对手的分量。
风从江面吹过，带着湿气掠过高台。
李文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当年长江决堤的事吗？”
周瑜瞳孔微缩。
“那年你十六岁，随父巡查堤坝，发现暗渠渗漏，连夜调民夫加固，救下三县百姓。”李文语气平淡，“后来你在《水策论》里写：‘水患不在洪峰，而在疏漏；统帅之责，非在于胜，而在于防。’”
他顿了顿，看向对方的眼睛：“你现在做的事，和当年背道而驰了。”
周瑜沉默。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羽扇指向天空。
身后战鼓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鼓点杂乱，节奏破碎。虎卫们举铃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才勉强跟上。
李文轻轻摇头。
他知道，这一轮较量已经结束。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只是力量的碰撞，而是对规则的理解与打破。周瑜强在掌控，但他拘泥于“必胜”的执念，反而被自己的体系所困。而他李文，从种田起家，懂得何时该等，何时该动，更明白——
最强的防线，往往藏在对手看不见的地方。
他伸手按住罗盘，准备下达下一步命令。
就在这时，江心那滴生源之露残留的波动突然荡开一圈异样的涟漪。
不是来自敌阵，也不是植物精灵的回应。
而是江底深处，那股原本缓慢震动的脉动，忽然加快了频率。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极深的地层里，缓缓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