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手还按在木剑上，指尖能感觉到剑柄的纹路有些发涩。他收回手，袖口轻轻一抖，将罗盘藏进内襟。马车已经停在山脚，再往前，轮子走不动。
“您真要现在进去？”李守诚站在车旁，声音压得很低，“天还没黑透，寨子里的人眼尖。”
“越晚越难脱身。”李文解下腰间水囊，倒出半袋清水洒在地上，“毒瘴是顺着气流走的，夜里风向一变，整片山谷都会封死。现在进去，还能抢在它闭合前摸到源头。”
李守诚盯着那滩水看，水痕边缘迅速泛起一层灰白泡沫。“这土……真的活不了东西了？”
“不只是土。”李文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轻轻一搓，碎屑里夹着细小的银点，“和尸体指甲里的粉末一样。有人在用某种东西喂养这些毒，让它自己长，自己跑。”
老人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调兵不行吗？三百精卫半个时辰就能围住整个寨子。”
“围得住人，围不住气。”李文站起身，“你见过风吹不散的雾吗？它会绕开士兵，专往田里钻。等我们破门而入，百姓早就倒下了。”
“可您不一样。”李守诚语气忽然重了几分，“您现在不是运朝之主，是万界共认的天主。您要是有个闪失，不只是西域乱，所有靠您维系的世界都会崩。”
“正因为我知道这个，才不能让别人替我去查。”李文看着他，“你说我是天主，可那天庭高台不会种地，不会引水，也不会救一个快断气的农夫。我能坐上去，是因为我还能闻得出泥土里的臭味。”
李守诚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李文拍了拍他的肩：“你在外面等我。明日辰时若我没出来，你就以巡查垦荒为由，带人沿着河岸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新的死鱼。别硬闯，也别声张。”
“万一他们拦我呢？”
“那就让他们拦。”李文笑了笑，“你越像被拦住，他们就越不会怀疑里面出了事。”
他说完转身，脚步轻得几乎没踩响落叶。李守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一步步融入山影，直到再也分不清哪片是树，哪片是人。
夜色渐浓，林间光线彻底暗了下来。李文贴着岩壁前行，避开巡逻路线。前方寨墙隐约可见，一圈粗藤缠绕，枝条上布满细刺，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他停下，掌心浮出一点绿意。一株野葛藤从地底悄然钻出，顺着石缝向上攀爬，几息之间便搭上墙头。他抓住藤蔓，借力翻过，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去声响。
寨内比想象中安静。没有灯火，只有几处火堆燃着暗红余烬。空气中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腐草混着药渣，吸久了喉咙发干。
他屏住呼吸，沿着屋舍阴影移动。鼓声是从北面传来的，节奏固定，三响一停。他记得清溪村暴毙的那晚，也是这个频率。
靠近中央一座石屋时，他伏低身子。窗缝透出微弱紫光，映在泥地上晃动如水。他侧耳贴墙，听见里面有动静——陶罐碰撞声，还有液体流动的咕嘟声。
透过缝隙看进去，一个披黑袍的人背对着门，正往罐中撒粉。那粉末呈青灰色，落进罐里瞬间泛起紫泡，几条蜈蚣状的东西在液体中扭动，体节分明，尾端带钩。
李文眯起眼。那些虫子游动的方式不对劲，不像受惊挣扎，倒像是在回应什么指令。他注意到墙角摆着一面小鼓，鼓面蒙皮漆黑，无人敲击却微微震颤，正是他听到的鼓声来源。
风忽然转向，一股腥气扑鼻而来。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这味道比之前更浓，带着灼烧感。他迅速后撤两步，却发现脚边草叶已开始发黑卷曲。
屋里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缓缓转头。
李文立刻缩身躲进隔壁柴堆后。几秒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袍人走出，手里提着陶罐。他站在门口，仰头嗅了嗅空气，然后抬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瘦削的脸，眉心有一道竖形疤痕。
他没说话，只是将罐子放在门前石台上，又退了回去。门关上的同时，鼓声停了。
李文等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动静，才从柴堆后探出身。他绕到屋后，想找通风口或后门，却发现整座石屋底部都被厚藤包裹，像是被人刻意封死。
他取出罗盘，指针剧烈晃动，指向屋顶。他抬头，看见屋脊上插着一根骨杖，顶端挂着一块灰布，布上画着扭曲符号。
这不是普通的蛊术。他在科学院看过云姬整理的古籍，这类标记通常用于锁定气运流向。如果猜得没错，这座屋就是整个毒瘴网络的节点之一，所有扩散的毒都受它控制。
他决定动手取样。只要拿到罐中液体，哪怕只是一滴，也能让云姬分析出成分。
他退回侧面，再次催动植物精灵。一根细藤从地下钻出，悄悄爬上石墙，伸向窗缝。就在即将探入时，屋内鼓声骤然响起，这次是急促连击。
“咚！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四周传来窸窣声。他猛地回头，发现墙根、屋檐、地面裂缝中，无数蜈蚣正从土里钻出，通体泛紫，头部肿大如瘤。
它们不是乱爬，而是迅速列成阵型，朝着他所在位置围拢。
李文抽剑在手，旋身横扫，木剑划过地面，激起一道气浪。冲在最前的一片蜈蚣被震飞，撞在墙上炸成黏液。但后面的立刻补上，速度更快。
他跃上屋顶，想直接破瓦而入。脚刚落定，脚下瓦片突然变软，像是被腐蚀了一般。他立即跳开，低头一看，瓦面竟渗出黑色汁液，正顺着屋脊往下流。
这不是机关，是整座屋子在“活”。
他翻身落地，正准备撤离，前方巷口已冲出七八个苗人，手持短矛，动作整齐划一。他们脸上涂着彩纹，眼神空洞，明显被人操控。
李文不再犹豫，转身就跑。身后呼喝声起，更多人从各处涌出。他沿着来路疾行，却发现原本翻进的墙头已被粗藤封锁，密不透风。
他拐向东北角，那里有处断崖，下方是灌木丛。追兵越来越近，已有弓弦拉响。一支箭擦着他肩膀掠过，钉入树干，箭杆迅速发黑龟裂。
他冲到崖边，回头看了一眼。石屋方向，那面鼓仍在敲，节奏变了，像是某种命令。
他知道不能再等。
纵身跃下，身体穿过枝叶重重阻拦，落地时滚了两圈卸力。右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袖子往下淌。
他撑地站起，喘了口气，正要继续走，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异响。
抬头望去，崖壁上方，十几个苗人已沿藤梯追下，手中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的纹路，竟与石屋那人眉心的疤痕形状一致。
李文抹了把脸，咬牙往林深处奔去。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鼓声再度响起，这一次，连地面都跟着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