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走出最后一片棉田时，袖口那片枯叶还夹在竹简边缘。风把衣角吹得微微翻动，远处玉门关的轮廓在沙线上渐渐清晰。他没回主帐，先去了工坊区。农策司的事要落地，得先确保兵器供应不乱。
刚进工坊外巷，呼衍铁就迎了上来，脚步比平时急，但没说话，只伸手做了个“封”的手势。
“熔炉出事了？”李文问。
呼衍铁点头：“两个时辰前开始冒黑液，投进去的秘银锭全没了。现在炉口封着，人撤了，但里面有动静。”
李文没再问，抬脚往里走。沿途工匠躲在棚子下，没人敢靠近主炉房。他路过一处堆料台，顺手摸了把刚运来的秘银原矿，指尖擦过表面，留下一道浅痕。这矿是上个月从星门对岸带回来的，质地比本地的更密，熔点也高，原本打算用来铸新一批环首刀的刀脊。
炉房门被木桩从外卡死，缝隙里渗出一丝暗色液体，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响，像是水滴在烧红的铁板上。李文蹲下，用罗盘边缘刮了点液体起来。铜盘表面浮起一层极淡的纹路，不是地脉流向，也不是气运波动，而是一种他没见过的能量回路。
“不是自然生成。”他说，“有人往炉底掺了东西。”
呼衍铁低声道：“查了运输链，这批矿是三天前从敦煌南线运来的，押车的是老赵，跟了咱们六年，没出过岔子。”
“人呢？”
“在隔壁屋候着，没让他靠近。”
李文站起身，把罗盘收回袖中。他没叫兵，也没让工匠回来，只拍了下手。
松树精灵从墙角的木料堆里钻出，树皮般的身体迅速延展，几根枝干探出，贴着地面爬向炉口。黏液一碰到枝干，立刻像活物般收缩，但松树精灵的表皮泛起一层淡青色光膜，硬是撑住了腐蚀。
枝干缠住炉门，猛地一拉。木桩断裂，门被掀开。
炉心还在运转，温度远超正常值，炉壁发红，中心那团秘银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缓缓蠕动的黑色物质，像油，又不像油，表面不断鼓起又塌陷，仿佛里面有东西在呼吸。
李文退后半步，手指在地面划了一道。
蒲公英精灵无声浮现，种子撒在炉房四角。这些种子没发芽，只是静静贴在地面，等待风力牵引。
就在这时，炉心猛地一震。
那团黑液顺着炉壁爬出，像有意识般避开松树精灵的封锁，直接扑向墙边的兵器架。架子上挂着几把未开锋的环首刀，黑液一卷，刀身瞬间被包裹，金属发出刺耳的扭曲声，刀刃开始融化、重组，变成某种带锯齿的突刺结构。
李文没动。
他知道现在冲上去没用。这东西不怕火，也不怕物理冲击，刚才工匠用铁锤砸过一次，锤头直接被黏液吞了进去，连渣都没剩。
黑液继续爬行，速度越来越快。它似乎在寻找更多金属。炉房角落还堆着一批刀柄和甲片，全是待组装的半成品。黑液一触到甲片，立刻开始吸附，层层叠叠裹上去，形状逐渐拉高，最终站了起来。
三米多高，没有脸，但肩部裂开两道口子，像眼睛，背部隆起一块，像是脊椎。它的下半身还是液态，但每走一步，地面的金属碎屑就被吸过去，补在腿上，越来越像人形。
呼衍铁握紧了刀。
李文抬手拦住他。
“别靠近。它靠金属活，你身上有铁扣。”
呼衍铁立刻解下腰带，连同刀鞘一起扔到远处。
那东西停在兵器架前，一动不动，像是在“看”他们。
李文盯着它背部那块隆起。那里颜色最深，结构也最密，像是核心。
他轻轻拍了下地。
雪豹精灵一直藏在房梁上，通体雪白，几乎与屋顶的石灰层融为一体。它没发出任何声音，四肢微屈，尾巴一甩，整个人影从梁上扑下，直击那东西的背部。
利爪撕开黏液层的瞬间，一股黑浆喷溅而出，打在墙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小洞。雪豹精灵落地翻滚，避开了后续喷射，但左前爪沾了点黑液，毛发瞬间焦黑卷曲。
那东西发出一声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鸣，转身扑向雪豹精灵。它动作快了，腿部已经完全固化，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撞击声。
李文手指一弹。
蒲公英种子同时爆开，细小的绒毛随气流升腾，形成一阵短暂的风压。那东西动作一滞，像是被什么牵住。
松树精灵趁机收缩枝干，将炉口残留的黑液全部卷起，迅速编织成一个密闭的木质茧，封在角落。
雪豹精灵再度跃起，这次瞄准的是那东西肩部的“眼”口。它没用爪，而是用头撞，硬生生把脑袋插进裂缝，然后猛地张嘴——它的牙是纯晶质的，能咬断秘银。
黑液核心剧烈震颤，整个身体开始抽搐。李文立刻下令：“收网！”
松树精灵的枝干从四面缠绕上去，蒲公英的绒毛也落满那东西表面，风力牵引下，它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雪豹精灵一口咬断核心连接，黑液瞬间失去支撑，哗啦一声塌在地上，像一滩废油。
但它还没死。
残液在地上蠕动，试图重新聚合。
李文走到角落，从木匣里取出一枚松脂球，扔进茧中。松树精灵立刻收紧结构，将残液彻底封死。
“抬走。”他对呼衍铁说，“沉进地窖，外面加冰莲封层，再刻三重禁制。”
呼衍铁点头，立刻叫人来搬。
李文蹲下，用一块石片刮了点地上残留的黑液。这东西不像是天然产物，也不像巫术造物。它的结构太规整，能量流动方式也太像……某种机械的自我复制。
他想起星门对岸带回的那些金属样本。那边的世界用机械驱动战车，用金属骨架做人形兵，这些东西的核心里，就有类似的活性材料。
“查一下。”他对呼衍铁说，“这批矿是不是混了星门带回来的边角料？”
呼衍铁一愣：“有人敢私自掺料？”
“不是敢不敢。”李文站起身，“是有没有机会。运输、入库、熔炼，三个环节，哪个没盯死，就可能出问题。”
他把石片上的黑液包进油纸，收进袖中。
“另外，通知所有工坊，从今天起，外来金属必须先过罗盘检测，再进炉。没我手令，不准熔炼任何异界材料。”
呼衍铁应下，转身去安排。
李文最后看了眼那座熔炉。炉心已经冷却，炉壁上的裂痕还在冒着细烟。他没走远，坐在炉房外的石墩上，掏出罗盘，重新测算刚才那股能量流向。
铜盘上的纹路变了。
原本只是杂乱波动，现在却显出一段极短的循环路径，像是某种信号的残迹。他试着用气运之力轻推，纹路跳了一下，短暂拼出一个类似齿轮的形状。
他手指一顿。
这个结构，和星门齿轮不一样，但逻辑相似——都是用来传递能量的锁钥。
可这东西是从黑液里带出来的。
他把罗盘合上，抬头看向地窖方向。那个木质茧正被抬进地下，冰莲精灵已经在门口结出一层寒霜。
就在这时，他袖中的油纸包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里面有东西，轻轻撞了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