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了一只眼,却第一次看清了爹的脸。他站在糖霜凝成的钟楼上,对我笑,笑里全是告别。”
——燕子李三
万劫塔塌了,慧灯残魂被血燕拖进地底,可爹的魂也困在碎钉里。
民间老话:魂若久镇,必失本性,三十六个时辰内不送“生门”,就会永成“钉灵”。
生门在哪?——“钟鼓楼,魂起处,亦魂归处。”
我要在明日日出前,把爹的残魂钉回鼓楼正梁,让他从哪儿被押来,回哪儿去——这一次,是自由的。
京城更鼓十年一换,明日四更,正值“击鼓迎新”大典。
官家会拆下旧鼓,换上蒙新牛皮的新鼓。
鼓面空,梁心裸,是“塞魂”最佳缝隙。
更夫们忙着行礼,没人会注意一只燕子掠过梁木。
机会只有一炷香,鼓面落地、新鼓上梁的空档——我要把爹钉进去,让新鼓第一声,替他喊魂。
四更未到,我提前踩点。
雨后的鼓楼,像刚出土的巨兽,檐角滴水,却发出“咚——咚——”心跳。
我攀至第七层,手摸主梁,梁木竟温热,像人背。
指腹一压,“噗”皮肤下陷,弹出一只灰白眼珠,滴溜溜转,盯着我。
眼白里浮出字:“归巢者,死。”
我吓得差点松手——整座楼,被“眼”寄生,成了活物。
第一次:我举木燕(爹魂所附)往梁缝塞,梁木自动愈合,像肉长合,还把木燕吞进半寸。我拔河般夺回,木燕表面却多了七颗“钉眼”,正是慧灯残魂的牙印。
第二次:我用“断魂钉”撬梁,钉尖刚插入,梁内涌出黑水,水凝人手,攥住我脚腕,把我倒吊半空。小哑在下挥糖杆,杆头挑“血燕糖影”,黑手遇糖缩回,我得以脱身,却惊出一背冷汗。
第三次:我改“纸燕引魂”,把爹的魂影渡在纸燕上,纸燕刚落梁,被一只“楼嘴”——瓦檐突然裂成的巨缝——一口吞掉,嚼得“咯吱”脆响,像吃油炸麻雀。
三次试完,我心底发凉:鼓楼不是“生门”,是“兽口”,它要吃了我爹,进补。
新更鼓运到,却被搁在地上,蒙皮没绷,鼓面却“咚咚”自响,声音空洞,像在敲一座空坟。
官家督工的校尉大喊:“更夫人呢?”
众人才发现:四名更夫全失踪,只剩四双鞋,整整齐齐摆在鼓边,鞋头朝北,像被人生生从鞋里抽走了身子。
鼓面越敲越急,突然“噗”一声,鼓皮从里破开,一只“人手”探出,人手由黑钉组成,指节是钉帽,指甲是钉尖,冲我勾指:“李三,进来。”
我这才明白:鼓楼不是活,是“空”——空到成了慧灯残魂的“后门”,他还没死透,正把更夫拖进去填眼,补他最后一窍。
鼓面破裂,黑钉人手扔出四颗“眼珠子”——更夫的眼,血淋淋,却全没黑瞳,只剩白仁。
白眼珠排成“北斗”,指向我左眼空窝。
慧灯的声音从鼓里传出,像隔着一层牛皮:“李三,你缺眼,我缺壳,四更第一声,你我合一,再管人间。”
我浑身冰:原来爹的魂只是“饵”,诱我自带眼窝,自投鼓腹。
我若进鼓,慧灯占我壳,爹的魂永沉黑暗;我不进,四更鼓响,爹会被楼嘴嚼碎,成“无归钉灵”。
横竖死,我选第三条路:让爹借我身,亲手掐死慧灯——借身还魂,再借魂杀敌。
我咬破右掌,以血化糖,让小哑把“糖胶”浇在我左手、左肩、左脸——糖与血瞬凝,成一副“糖骨盔”,护住我仅剩的右眼。
小哑把木燕(爹魂)按进糖盔心口,糖面浮出“白燕纹”。
我深吸一口气,举断魂钉,往自己左脚背一钉——“噗”!钉透脚背,钻入地面,把我“钉”在鼓楼心脏。
疼得我眼前发黑,却成功“定魂”——爹的魂顺钉上爬,钻进我心口,与我心跳同步。
我抬头,左眼窝虽空,却“看”见爹站在鼓沿,对我伸手,像二十年前举我过头顶。
我拔脚,带钉前行,一步一血印,却步步生风。
鼓里黑钉人手再伸来,我抬左臂,爹魂控臂,糖骨成刃,一掌劈下,黑钉“噼里啪啦”断成七节,节节点燃白火,火里浮出七个小慧灯,全被爹一手抓爆,像捏碎七只臭虫。
四更锣响,新官校尉喊“升鼓”。
我踏破鼓面,跃进空腹,把木燕塞进鼓楼“心木”——那根当年钉死爹的主梁。
木燕一碰心木,瞬间化白火,火沿梁走,梁上所有“眼砖”齐闭眼,所有“钉孔”齐流血,血却成糖霜,霜里飞白燕。
我左眼窝里的空,被白火填满,仿佛看见爹对我笑,笑里全是告别。
火越烧越亮,却不烫我,只把鼓腹照成白昼。
终于“咚——”第一声鼓响,不是牛皮,是白火撞木,声音清亮,像婴儿初啼。
鼓响里,爹的魂影从梁木升起,化无数白燕,穿破鼓楼瓦檐,冲向夜空,随风而散。
我伸手想抓,却只抓到一根白羽,羽在我掌心化糖,糖里映出一行小字:
“债清了,三儿,好好活。”
鼓面修复,更夫归来——四人完好无损,只说“做了个白燕绕楼的梦”。
校尉抬头,见鼓楼第七层外墙,多了一只“白燕”印,印由糖霜凝成,太阳一照,闪闪发光。
我瞎一只眼,却觉得世界更亮——因为再不用看仇恨。
小哑牵我,离开钟鼓楼,背后鼓声再起,一声比一声清,像替我爹报更,也像替我报平安。
【旁白彩蛋】
后来京城流传:
“四更天,钟鼓楼第一声鼓,若听得清,抬头能见白燕掠月;
若听不清,说明你心里还钉着东西,得去找燕子李三买串糖葫芦——
糖壳里,保准映出你心里的钉子,在哪、被谁钉的、怎么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