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缓缓摘下手套,指尖在护目镜边缘停顿了一瞬。观测窗后的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但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压迫感,像是有人在暗处屏住呼吸。她没回头,只低声说:“跟紧。”
周予安扶着墙根挪动一步,魂体像风中残烛般晃了晃。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了下胸口的位置,那里曾是心脏跳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空荡的回响,和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拉扯感——来自前方。
陈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压得极低:“通道左侧有热源波动,不规则,可能是备用电源线路。右侧墙体含铅量超标,估计是用来屏蔽信号的。你们现在走中间这条道,别碰两边。”
林小满点头,顺手将记录仪重新固定在腰带上。刚才那一击破障弹炸开的闸门还在冒烟,金属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卡在滑轨上。她弯腰穿过缝隙,靴底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放得很慢,仿佛怕惊动什么沉睡的东西。
“前面……”周予安忽然出声,声音干涩,“那个机器,它在听。”
林小满脚步一顿。她没问“什么机器”,因为她已经看见了。
通道尽头是一扇半开的合金门,门框上方刻着一组数字:7-3-9-12。这不是编号,是倒计时的标记方式。门内透出幽蓝的光,一闪一灭,节奏稳定得像某种生物的呼吸。
她取出一瓶新的护魂液,拧开盖子,倒了几滴在地上。青色的微光沿着地面蔓延出去,勾勒出一条安全路径。队伍依次通过,谁都没再开口。
房间比预想的大得多。中央立着一台环形装置,七层嵌套的金属环缓慢旋转,每一圈都蚀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最内层悬浮着一颗晶体,通体幽蓝,表面有细小的裂纹,正随着脉动渗出微弱的光粒。
“这就是‘归墟之仪’。”陈悦的声音有些发紧,“能量读数超出正常阈值三十七倍。如果它完全启动,影响范围不会局限在这座城市。”
林小满走到主控台前,屏幕黑着。她拔下数据线,接上随身携带的读取器。设备嗡鸣一声,屏幕闪出几行字:
【魂能聚变协议】
阶段三:临界点引爆预案
当前进度:88%
剩余采集目标:12%
下面还有一串编号列表,全是名字缩写加数字代号。林小满逐行扫过,在第十六行停下。
“Z.Y.A.0741。”她念出来。
“那是我。”周予安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记下了我的编号。”
林小满转头看他。他的脸比之前更透明了些,轮廓边缘已经开始模糊,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但他站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那颗晶体。
“这些人……都是被选中的?”她问。
“不是选中。”陈悦插话,“是筛选。系统日志显示,他们专门寻找执念未消的魂体——越是情感强烈、滞留时间长的,越容易被抽取核心魂力。车祸、溺水、突发疾病……这些都不是意外。”
林小满的手指划过桌面,摸到一份纸质文件。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上面写着《实验日志·第七批次》。翻开第一页,日期停在三个月前。
样本编号:L.x.m.001
生前身份:引魂人学徒(未注册)
执念类型:未能完成最后一次引渡任务
采集结果:失败。目标魂体反抗剧烈,引发局部震荡。建议加强束缚机制。
她的手指僵住了。
“这是……冲着我来的。”
“不止是你。”陈悦的声音冷了下来,“名单上有二十多个引魂人相关的编号。他们早就盯上了你们这个群体。你们能感知魂魄,本身就带着高灵能频率,是最理想的‘催化剂’。”
林小满合上日志,慢慢走到仪器旁。她伸手触碰外壁,金属冰凉,却能感觉到内部传来的震动,像是某种巨大生命体的心跳。
“他们要的不是控制。”她低声说,“是要让所有无法放下执念的灵魂,变成燃料。”
周予安踉跄上前一步,抬头望着那颗晶体。突然,他捂住头,身体猛地一颤。
“他们在里面……我能听见……”他咬着牙,“李婉清,高三二班的,去年冬天掉进河里;张昊,打球时猝死的那个……还有王老师,她说她还没看到学生毕业……”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们不是数据,不是编号……他们是活过的,哭过笑过,被人记住的人。可现在,全被关在这里,一点点抽走最后一点东西……”
林小满闭了闭眼。
她想起第一次见周予安的时候。他蹲在学校后门的台阶上,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情书,不敢递出去。死后也一样,执念不是仇恨,不是怨毒,只是“如果当初我说了,会不会不一样”。
而现在,这样的灵魂,正在被当成能源榨干。
“还能阻止吗?”她问陈悦。
“理论上可以。”陈悦语气谨慎,“只要在充能达到百分之百前破坏核心晶体,就能中断进程。但问题是,这台机器有自保机制。一旦检测到外部干预,会立刻释放一次定向脉冲,威力足以让方圆五公里内的所有灵体瞬间湮灭。”
“包括周予安?”
“包括所有未完成轮回的魂。”
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沾了护魂液的指尖还在微微发光。她忽然笑了下,很轻,没什么温度。
“所以,要么看着他们完成计划,世界乱套;要么我们动手,连累一群本该好好投胎的鬼魂陪葬?”
没人回答。
她转身走向控制台,打开最后一个接口槽。里面插着一块黑色存储卡,标签上写着:最终指令·手动触发
她拔出来,握在掌心。
“陈悦,帮我确认一件事。”她说,“如果我现在激活反向程序,把机器的能量倒灌回去,需要多久?”
“你疯了?”陈悦声音陡然提高,“那等于直接撞进能量漩涡!而且没有先例,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林小满盯着她,“但我试过一次类似的操作。三年前,在老城区那栋危楼里。我把一个被困二十年的魂体强行送走,自己差点跟着散掉。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她顿了顿,看向周予安。
“执念不是弱点。它是锚点。是让人哪怕死了也不肯离开的理由。也是唯一能对抗这种冰冷机器的东西。”
周予安抬起头,眼神亮了一下。
“你要用执念当开关?”
“我不用。”林小满把存储卡塞进胸前口袋,“我用他们的。”
她走到房间角落,那里堆着几箱未拆封的档案。她掀开最上面一箱,抽出一本薄册子。封面上印着:滞留魂体情感强度评估表
她翻到最后一页,念出第一个名字。
“陈明远。父亲车祸身亡,临终没能说再见。执念等级:A+。”
声音落下那一刻,空气中似乎轻轻震了一下。
她继续念下去。
“赵晓芸。高考当天突发脑溢血,梦想是去北京读大学。执念等级:A。”
“刘振国。火灾中救出邻居孩子,自己没能逃出来。遗愿:想听母亲再说一句‘儿子,你真勇敢’。执念等级:S。”
一个接一个,她念得平稳而清晰。没有煽情,没有停顿,就像在点名。
每念一个名字,房间里的温度就低一分。幽蓝的晶体闪烁频率开始紊乱,环形结构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是齿轮错位。
“你在干什么!”陈悦惊呼,“这些名字都有共鸣效应!你会唤醒它们残留的意识!”
“对。”林小满继续翻页,“所以我才要一个个叫出来。他们不该被叫做样本,也不该是编号。他们应该被人记得,哪怕只有这一刻。”
周予安站在她身边,魂体忽然稳定了些。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让我也来。”
林小满点头。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念名字,一个将魂力缓缓注入空间。越来越多的波动在房间里聚集,像无声的呼喊,从四面八方涌来。
主控台屏幕突然亮起,自动播放一段语音:
“归墟之仪将于采集完成后自动启动。若提前遭受干扰,将启动应急净化程序,清除区域内所有不稳定灵能存在。”
林小满关掉语音,走到仪器前,手掌贴上外壳。
“那就看看,”她说,“是你们的机器厉害,还是这些不肯忘记的心,更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