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疯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把稿纸扯下来重写。可重写时,熬到后半夜总算写完,他收拾东西回陆府时,天刚泛出点鱼肚白。
回到房间,春桃迎上来伺候他洗漱,随口提了句:“少帅今晚又没回,听说码头那边出了点事,忙得脚不沾地。”
时言笑笑没说话,难得松了口气。
最近陆砚舟仿佛人间蒸发,既没出现在报社,也很少回府。
他不必再提心吊胆地应付他,可心里却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安稳日子没过三天,这天傍晚,他刚从报社回来,就被管家拦住:“少夫人,有您的加急电报。”
电报是时家发来的,字少得刺眼:“母病危,速归。”
时言看着那短短一行字,才记起这一剧情点。正是时翰章害怕原主男扮女装替嫁一事暴露,骗他回去,将他软禁。
是时候了,他这段时间挣的钱足够带母亲和妹妹离开,必须尽快回去。
在此之前,他需要见陆砚舟一面。毕竟他们这场名义上的婚姻,该结束了。离了婚,他才能彻底摆脱“陆府少夫人”的身份,没有后顾之忧地回去。
他去找陆砚舟,却没找到人。
春桃说少帅还是没回,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回来。
时言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再等等吧。”
他对自己说,转身去了衣帽间。他得先去报社一趟,把工作辞了。既然决定要走,总不能一声不吭地撂下手里的稿子。
报社里还没多少人,主编见他来辞工,愣了半晌才叹口气:“是要回南方?也好,那边最近不太平,你早做打算总是好的。”
时言没多说缘由,只把整理好的稿件交了,又和相熟的老赵道了别。
他心里想着事情,拐进巷口时脚步慢了半拍。这是他偶尔抄近路会走的胡同,尽头有个废弃的小院落,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几个流浪孩子的落脚处。
今天院里却没像往常那样静悄悄的。他刚走到院墙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翻书声,混着个清冽的男声:“这个字念‘安’,平安的安。”
是陆砚舟?
时言下意识停住脚,从墙缝往里看。
只见陆砚舟正坐在石阶上翻书。几个孩子围在他身边,最大的那个捧着本课本,小的则趴在他膝头,手指戳着书页上的小猫插画。
石桌上摆着一碟芝麻酥,碎屑撒了些在桌面上,陆砚舟没在意,反而拿起一块,掰成小块递给最小的孩子,指尖沾了点糖霜也浑然不觉。
陆砚舟正低头听那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念诗。孩子念错了韵脚,他也不纠正,只等她念完,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是时言从未听过的软:“比昨天进步了。”
阳光从院墙上的破洞漏下来,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
他穿的白色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干净利落,却在孩子扑过来时,稳稳接住了那小小的身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陆哥哥,这个字我会写!”另一个小男孩举着笔跑过来,把本子递到他面前。
陆砚舟低头看了眼,嘴角弯了下:“写得好,奖励一块酥糖。”
时言站在墙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陆哥哥”——这三个字从孩子嘴里说出来,自然又亲昵,和外人嘴里“性情暴戾”“嗜血狠厉”的形容,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陆明萱坐在廊下给他讲的话:“我哥最疼我了,小时候总给我编辫子,谁欺负我他就去揍谁。”
那时他只当是小姑娘的滤镜,此刻却看着陆砚舟耐心听孩子念错的诗句,看着他替孩子擦掉嘴角的糖渣,忽然信了。
他看得有些出神,没留意自己的影子已经映在院墙上。
“那个漂亮哥哥在看我们!”趴在陆砚舟膝头的小女孩突然指着墙外喊。
时言有些尴尬,刚想往后退。可陆砚舟已经抬了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意外。
两人隔着几步远,一时都没说话。院里的念书声停了,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时言。
“站在那儿做什么?”陆砚舟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进来坐。”
时言定了定神,推开虚掩的院门走进去。
他走到陆砚舟身边,石桌上的芝麻酥还冒着点余温,他视线落在课本上,轻声问:“怎么在这里?”
“过来看看。”陆砚舟把膝头的孩子抱到旁边,腾出半个石凳,“这些孩子没处去,我就把这里收拾了下,让她们住这儿。”
他指了指屋里,“请了个先生教她们念书,平时没事就过来坐坐。”
“陆哥哥还会给我们带糖葫芦!”羊角辫小姑娘抢着说,小脸上沾着点芝麻,“可甜了!”
陆砚舟没反驳,只是拿起块芝麻酥,递到时言面前:“尝尝?”
时言看着那块酥糖,又看了看他指尖没擦干净的糖霜,喉结动了动。原来在那些冷硬的外壳下,这人藏着这样细水长流的温柔。
他没接酥糖,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软了些。
此时,旁边的孩子们吵着要猜谜,陆砚舟被缠得没法,只好说一个让她们猜。
时言本是看着,却被小姑娘拉着加入,输了要被弹额头。他没防备,被陆砚舟轻轻弹了下,力道很轻,像羽毛扫过。
他愣了愣,孩子们已经笑作一团,陆砚舟的眼底也浮着笑意,没了平时的冷意。
玩到日头偏西,护工来叫孩子们去吃晚饭,院子里才安静下来。时言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碎屑:“我该回去了。”
陆砚舟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时言摆摆手,“我认识路。”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陆砚舟,认真说了句,“今天……谢谢你让我进来。”
这话听着没什么,可他说话时的眼神,有点像告别。是那种带着点释然,又藏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像怕以后没机会再说似的。
陆砚舟的脚步顿了顿,心里莫名一沉。他看着时言转身往外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忽然开口叫住他:“沈言。”
时言回过头,眼里带着点疑问。
陆砚舟盯着他看了两秒,想问“你是不是要走”,话到嘴边却成了:“明天还来吗?孩子们说想让你教她们认字。”
时言愣了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不一定。”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这次没再回头。
陆砚舟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那点不对劲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沈言刚才那个眼神,那句“不一定”,太像要彻底消失的样子了。
他皱了皱眉,转身对护工交代了两句,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