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盯着陆明萱一张一合的嘴唇,耳中嗡嗡作响,只觉得有些头晕。
“哥哥这次回来,估计要长住。”陆明萱的声音终于穿透迷雾,“嫂子?你脸色好差。”
时言猛地回神,他强撑起一个笑容:“只是太惊喜了。”这话说得连自己都不信。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时言盯着自己映在汤中的倒影,那嘴角勉力勾起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要哭出来。
打发走陆明萱后,时言就“砰”地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方才陆明萱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陆砚舟要回府长住,这意味着他白天要扮好温婉贤淑的少夫人,晚上还要提心吊胆地溜出去工作,更要命的是,那个敏锐得可怕的男人会时时刻刻盯着他。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他必须尽快攒够钱,离婚跑路,然后把母亲和妹妹接出来。
当晚,时言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报社请了假。他需要观察府里的动静,试探陆砚舟回来后,晚上是否还能溜出去。
果然,第二天中午,陆府前院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时言躲在窗边,透过纱帘缝隙,看见陆砚舟披着军氅大步走进院子。男人右臂的纱布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却丝毫不减凌厉气势。
“少夫人。”春桃小跑进来,“少帅问您晚膳想用些什么?”
“就说我头疼,已经歇下了。”时言缩回床上,声音虚弱,“替我向少帅告个罪。”
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暮色四合,府里渐渐安静下来。
时言躺不下去了,他爬起来对着脸一顿折腾,想弄一个陆砚舟难以认出他身份的妆造。
“吱呀——”
房门突然被推开。时言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陆砚舟站在门口,已经换了一身靛青家常长衫,手里端着药碗,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
“听说你头疼?”他跨过门槛,往时言的方向走了几步,“厨房煮了宁神汤。”
时言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梳妆台。铜镜里映出两人身影,一个笔挺如青松,一个素衣散发似弱柳,任谁看了都说是对璧人。
“多谢夫君。”时言接过药碗,小声道:“夫君还是离我远一点较好,我怕过了病气给您。”
“母亲让我今晚住这里。”陆砚舟突然道。
药碗在时言手中一斜,褐色的药汁溅在袖口。他急忙放下碗,用帕子擦拭,却听见陆砚舟补充:“只是做做样子。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嗯。”他垂首露出恰到好处的黯然,“全凭夫君安排。”
他当然明白。在这桩婚姻里,他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陆砚舟肯打地铺,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陆砚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从柜子里取出被褥铺在地上。时言坐在床沿,看他利落地打地铺。
“府里人多口杂。”陆砚舟突然开口,“今晚之后,其他人自然会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他咬重最后两个字,“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时言怔了怔,他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可没想到陆砚舟竟考虑得这般周全。
“谢谢。”他轻声道,也不知陆砚舟听没听见。
夜深了,时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让他浑身不自在。
陆砚舟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连睡姿都规整得很。
时言突然想起火灾那夜,这双手臂曾怎样有力地护住他。一种荒谬的联想浮上心头——如果陆砚舟知道此刻同屋的“妻子”就是那晚他救下的“沈言”,会是什么表情?
这个念头让他差点笑出声,又迅速被恐慌取代。不能想,不能冒险。等攒够钱救出母亲和妹妹,他就跑路。
“睡不着?”那双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时言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轻声道:“吵醒你了?”
“我睡眠浅。”陆砚舟翻了个身,面朝他,“你翻来覆去像在烙饼。”
“……”时言耳根发热。他索性坐起来,锦被滑到腰间:“我有事想问。”
“说。”
沉默片刻,时言试探性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都不喜欢这段婚姻,能离婚吗?”
寂静骤然降临。一只夜蛾扑向窗纸,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陆砚舟撑起上半身,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你不想当这个少夫人?”
“不是!”时言慌忙摇头,发丝扫过脸颊,“我只是想夫君既然对我无意,何必……”
“可以离婚。”陆砚舟打断他,“但不是现在。”
时言眨了眨眼。这么简单?他原以为要费尽唇舌。
“为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陆砚舟的声音冷静而理智,“这场联姻不过是两家合作共赢的棋子,贸然离婚会打乱很多计划。等时机成熟,我会向父亲提出。”
棋子。时言咀嚼着这个词,莫名品出一丝苦涩。原来他们都是一盘棋上的卒子。
时言眨了眨眼:“可是我只是个庶女,你们不介意吗?”
陆砚舟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不在乎这些。父亲也不管,只要是时家的女儿就行。”他顿了顿,语气略带嘲讽,“唯一在意的,大概是府里那些想夺权的人吧。”
时言“噢”了一声,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能离婚就好,他开心地想。
陆砚舟重新躺回去,声音闷在被褥里:“你似乎很高兴?”
“难道夫君不高兴吗?”时言反问,“你不是说也有这个打算。”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像块冰砸进时言胸口。他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恭喜。”他干巴巴地说,缩回被窝。
陆砚舟似乎轻笑了一声:“睡吧。天亮我就走。”
时言没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装死。
他不知道的是,黑暗中,陆砚舟望着他的睡颜,眼神复杂。
天刚蒙蒙亮,时言就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地铺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睡过。
“少夫人醒啦?”春桃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少帅一早就去军营了,特意吩咐不要吵醒您呢!还让人送了血燕来!”
时言茫然地看着那盏晶莹剔透的燕窝。陆砚舟这是什么意思?演戏给下人看?
“我就说,少帅心里是有您的!”春桃喜滋滋地为他梳头,“昨晚……可还顺利?”
铜镜里,时言看见自己脸红了(尴尬的)。他低头掩饰:“就那样。”
春桃露出“我懂”的表情,哼着小调去整理床铺。时言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陆砚舟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陆砚舟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