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时言睁开眼时,一缕阳光正斜斜地落在枕边。他眨了眨眼,睫毛扫过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
他猛地坐起身,锦被顺着身体滑落。低头看去,原本透明到能看见床褥的肌肤此刻白皙如玉,指尖轻轻一掐就泛起健康的粉红。
更让他惊喜的是,体内枯竭已久的妖力正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如同春溪解冻。
“顾宴修。”这个名字从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渴望。
时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下床,随手抓起挂在床边的衣袍披上。
他要见他,立刻,马上。
房门被推开,温叙白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站着的小树妖时明显愣了一下:“你醒了?”
“顾宴修在哪里?”时言顾不上寒暄,直截了当地问。
温叙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回道:“他在处理些事情,晚些会来看你,你先喝药,等……”
“我等不了。”时言打断他,赤着脚就往门外冲。温叙白想拦,却被他灵巧地避开。
“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温叙白在身后喊道,声音里带着时言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但时言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穿过长廊,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
一个月了,他终于可以用人类的姿态拥抱顾宴修,可以亲吻他,可以告诉他这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千言万语。
月隐峰上春意正浓,时言却无心欣赏。他找了半天,终于在书房窥见熟悉的身影。
书房的门虚掩着,时言放轻脚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要给顾宴修一个惊喜。
推门的瞬间,他看到顾宴修正坐在书桌前,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看起来十分专注。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屏息靠近,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顾宴修的脖子。
“抓到你了~”他贴着爱人的耳朵轻笑,故意压低声音。
预想中的惊喜拥抱没有到来,那人身形微顿,却没有转身。
时言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笑嘻嘻地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那熟悉的脊背上蹭了蹭:“猜猜谁醒了?”
“你醒了?”顾宴修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时言松开手,绕到顾宴修面前,困惑地歪着头:“你不高兴见到我吗?”他伸手想触碰顾宴修的脸,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没有。只是有些累。”顾宴修合上书本站起身,“你应该多休息。”
时言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顾宴修。
他记忆中的顾宴修会在他每次靠近时眼睛发亮,会不厌其烦地抚摸他的头发,会在他调皮捣蛋时假装生气却总是第一个破功笑出来。
“我这次彻底恢复人形了。”时言强笑着展示自己的手臂,“你看,连疤痕都没……”
话未说完,顾宴修已经转身:“看到了,很好。”
时言的手僵在半空。从前他哪怕被树枝划破一点皮,顾宴修都会紧张得不得了。现在这样彻底的恢复,却只换来一句“很好”?
“我做错什么了吗?”时言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顾宴修看着他,然后小幅度摇了摇头:“别多想。”
他抬手似乎想拍拍时言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收了回去。
“我没有多想。”时言上前一步,突然发现顾宴修的瞳孔呈现出不自然的灰暗,像是蒙了一层雾,“你的眼睛怎么了?”
“无碍。”顾宴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旧死水一潭,“你先回去吧。”
时言胸口发闷,一把抓住顾宴修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从魔宫回来后就怪怪的,是不是萧鸠离对你做了什么?”
掌下的手腕有些凉,脉搏也很平稳。可让时言心惊的是,顾宴修对他的触碰毫无反应。明明从前只要他指尖轻轻一碰,这人就会立刻反手握紧。
“我很好。”顾宴修抽回手,温声叮嘱他:“你刚恢复,别着凉。”
时言鼻尖一酸。这样疏离的关怀,比直接拒绝更让人心碎。
他咬了咬唇,突然踮脚吻上顾宴修的唇角。这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每次顾宴修生闷气,一个亲昵的小动作就能让他消气。
可这一次,唇瓣相触的瞬间,时言只感到一片冰冷。顾宴修既没有像从前那样扣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也没有无奈地笑着说他胡闹。他就那样站着,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
“宴修?”时言退后半步,声音发颤,“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顾宴修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不是。”
“那为什么你都不理我?”
“没有为什么。”顾宴修转头望向窗外,“回去吧。”
时言站在原地,看着微风吹起顾宴修的衣角。那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他忽然想起在上京城的那段日子,顾宴修从背后环抱着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说“真想就这样到永远”。
而现在,这个人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你到底怎么了?”时言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就这样对我?”
顾宴修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你想要我怎样?”
“像从前那样抱我!吻我!”时言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而不是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待我!”
顾宴修任由他揪着,眼神落在时言身后的虚空:“我做不到。”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这下,时言终于确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咬了咬唇,突然走到顾宴修面前,双手捧住那张俊脸:“你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时言浑身一颤。太冷了,比之前更冷了几分。顾宴修的体温向来比他高,现在却像块寒玉。
“顾宴修……”时言就这样看着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难受。”
“不是身体难受。”他放下手,转而抓住顾宴修的袖角,“是这里。”他拉着那只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疼得喘不过气。”
顾宴修的手指僵硬如铁,既不抽离也不回应。
可眼前的人仍旧他没有想象中的反应。时言仰起脸,泪水模糊了视线,“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骂我打我都行,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一滴泪砸在顾宴修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岩。
刹那间,顾宴修整个人剧烈震颤,猛地抽回手。他低头看着那滴泪水,灰暗的瞳孔微微收缩。魂魄残缺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不知痛从何来。
“宴修?”时言被他的反应惊到,泪都忘了擦。
顾宴修怔怔望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灼烧般疼痛。
他应该擦去时言的泪,应该将人拥入怀中,应该说些安抚的话……记忆告诉他该这么做,可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束缚,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我……”他张了张口,声音干涩得可怕,“回屋去。”
时言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他松开攥着袖角的手,直起身来,踉跄后退:“好,我明白了。”
转身的瞬间,更多泪水决堤而下。他没有看见顾宴修突然捂住心口,没有看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因魂魄撕裂而惨白,更没有看见那人朝他伸到半空又无力垂落的手。
顾宴修没有追,他只是透过窗户看着时言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胸口翻涌着陌生的钝痛,像是有人用锈刀一点点剜着他残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