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顾宴修将写好的信笺折成纸鹤,指尖一点金光注入,纸鹤振翅飞向天际。
义庄在晨雾中更显阴森。
顾宴修一行人再次踏入这片废墟时,空气中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腐朽的气息。
昨日打斗的痕迹犹在,断裂的藤条散落一地,中央那口黑漆巨棺仍歪斜地倒在一旁,棺盖碎裂,内里空空如也。
“跑了。”
温叙白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一道微弱的黑气缠绕而上,又很快消散。他皱了皱眉,“是传送阵法,他们早有准备。”
池悦环顾四周,神色凝重:“萧鸠离既然脱困,为何不直接大开杀戒?反而躲躲藏藏?”
“他在养伤。”顾宴修冷声道,目光落在棺木旁几处干涸的血迹上,“那五个人的死,不是意外,而是献祭。”
温叙白站起身,拍了拍袖口沾染的灰尘,语气难得严肃:“用活人精血修复伤势,确实是魔修的手段。”
童映雪抱臂站在一旁,红裙在风中微微拂动,“两百年前那一战,萧鸠离虽被封印,但并未彻底消亡。如今他卷土重来,只怕比当年更难对付。”
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
人、魔、妖三族,原本各自为界,互不干涉。
人间修士以捉妖、制魔为己任,但大多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只要妖魔不主动作乱,修士们也不会赶尽杀绝。
可两百年前,萧鸠离打破了这份平衡。
他率领魔修大军,肆意屠戮凡人,吞噬修士精元,甚至将妖族也卷入战火。那一战,天地变色,尸横遍野。最终,修仙界联合妖族部分势力,才勉强将他封印。
如今,萧鸠离重现人间,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一只青玉纸鹤突然破空而来,落在顾宴修掌心。展开后,师父玄清真人的字迹力透纸背:
「盯紧萧鸠离动向,勿轻举妄动。各派精锐已在路上。」
顾宴修将信笺焚毁,灰烬飘散在风中。两百年前那场浩劫,各门各派元气大伤。捉妖司、镇魔殿、药王谷里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陨落在那场大战中。
自那以后,人族修士对妖魔两道再无容忍,见之即斩。
“当年,”童映雪突然开口,声音低落:“我药王谷七位长老,只回来三个。”
池悦握紧了剑柄:“我父亲的右臂,就是被魔修所断。”
顾宴修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抚过腰间玉瓶。瓶中嫩枝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叶片无风自动。
时言飘到他身边,虚虚地环住他的手臂——虽然触不到,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温叙白瞥了他一眼:“看来师父也坐不住了。”
池悦咬了咬唇,低声道:“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顾宴修淡淡道,“萧鸠离既然现身,必有目的。他不会一直躲着。”
童映雪轻哼一声:“等?等他再杀几个人?”
温叙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映雪,现在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童映雪撇了撇嘴,没再反驳,但眼底仍带着几分不赞同。
一路无话,几人回到客栈休息。
魔宫坐落在上京城外三十里的黑雾山谷中,终年被浓稠的魔气笼罩。
近日来,不断有魔修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山谷上空的黑云越发厚重。
随着不断有人失踪,顾宴修一行人追踪至此,借着夜色潜入山谷。
几人藏在魔宫外围,正分配任务。
温叙白率先开口:“我和映雪去勘察地形,画出一幅地图来。”
“我去寻失踪的人。”池悦握紧佩剑,“据传最新一批失踪者被关在外层地牢。”
顾宴修点头:“我去探萧鸠离虚实。两个时辰后,在山谷入口汇合。”
时言的魂魄飘在顾宴修身侧,随着他悄无声息地潜入魔宫深处。
沿途魔气森森,走廊两侧悬挂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绿光。
顾宴修匿身于一根石柱后,他屏息凝神,目光穿透重重翻涌的魔气,锁定了前方的身影。
萧鸠离坐在阵法中央,周身黑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缓缓流转,吞噬着从地面阵法中升腾起的丝丝缕缕猩红血气。
他俊美近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眉心微蹙,透出几分疗伤时的凝滞与虚弱。
重建魔宫的琐事繁杂,魔修鱼龙混杂地涌入,近期又频频有人来探查,搅得魔宫上下不安宁,他确实未曾分神留意到顾宴修等人已悄然潜入。
“我这边一切顺利。”
温叙白的声音通过传音秘术在顾宴修识海中响起,冷静清晰,“我和映雪已探查清楚魔宫防御布局,地形图刻录完毕。在山谷入口处等你们。”
“明白。”
顾宴修无声回应,他刚刚远远望见萧鸠离在闭目调息,周身黑雾缭绕,显然伤势未愈。但即便如此,那股压迫感仍令人心悸。
正欲再靠近些,突然,传信玉简微微发烫——是池悦的求救信号。
“师兄!缚离发现了我们,被困在西南偏殿!”
顾宴修眼神一凛,立刻调转方向,朝西南疾驰而去。
魔宫西南角,连接地牢的狭窄甬道出口处,气氛剑拔弩张。
池悦横剑在前,护着身后六个瑟瑟发抖的凡人。她发髻微乱,呼吸稍显急促,握剑的手却很稳,剑尖直指前方拦路的缚离。
“小丫头,胆子不小,敢来魔宫救人?”缚离这般说着,手上攻势未减,“把人留下,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
“跑啊!”
池悦一剑斩断袭来的藤蔓,朝身后众人喊道。
“一个都别想走。”
缚离猛地挥手,无数毒藤从地底钻出,将出口封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剑光破空而来,将毒藤尽数斩断。
顾宴修飞身而至,剑锋直取缚离咽喉:“走。”
池悦不敢耽搁,带着幸存者迅速撤离。
“顾宴修!”
缚离看清来人,眼珠瞬间变得血红,那日在义庄濒死的恐惧与此刻的狂怒交织,让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又是你?坏我主大事,今日定叫你葬身此地!”
新生的藤蔓疯狂暴涨,带着腥风与毒刺,铺天盖地般卷向顾宴修。
顾宴修不答,剑势如潮,逼得缚离节节败退。然而,就在他即将一剑斩下缚离头颅的瞬间——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骤然降临。
“小道士,好久不见。”
低沉带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顾宴修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萧鸠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猩红的眸子含笑注视着他,目光却越过他,直直落在他腰间的玉瓶上。
“他也带来了?”
不是在看顾宴修,也不是在看面目狰狞的缚离,而是在看那个紧贴着顾宴修身侧的玉瓶。
仅仅是一眼,顾宴修便如坠冰窟。他知道,完了。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仅仅是一个念头闪过的瞬间,腰间猛地一轻。
顾宴修眼睁睁看着那玉瓶落入萧鸠离掌中,心脏几乎停跳。
“还给我!”
顾宴修目眦欲裂,所有理智在瞬间被焚烧殆尽。他根本不顾身后缚离狂喜袭来的毒藤,不顾实力的天堑之别,整个人朝着萧鸠离扑去。
萧鸠离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随意地伸出另一只手,朝着顾宴修的方向轻轻一拂,黑雾尽数涌出。
狂暴的魔气反噬瞬间席卷顾宴修全身,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咳……咳咳……”
顾宴修挣扎着想要爬起,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然后,萧鸠离抬头,目光越过了狼狈不堪的顾宴修,精准地落向了顾宴修头顶不远处的虚空。
“小树妖,跟我走。”萧鸠离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可躺在地上的顾宴修看不见灵魄,只能从萧鸠离的视线方向判断时言的位置。
时言的灵魄在空中微微颤抖,虚幻的面容上写满惊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鸠离目光中的占有欲,那是一种想要将他从灵魂到本体都彻底吞噬、禁锢的疯狂执念。
“否则。”
萧鸠离的视线轻飘飘地扫向石壁下挣扎的顾宴修,猩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绝对的掌控与漠然,“我就捏死这个小道士。现在,立刻。”
“休想!”顾宴修嘶吼着,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再次站了起来,剑尖颤抖地指向萧鸠离,“除非我死!!”
然而,就在顾宴修话音落下的瞬间,萧鸠离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其愉悦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美妙的话语,目光重新落回那片虚空,唇角勾起:“看,你的小树妖……心软了。”
顾宴修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萧鸠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叹息,清晰地传入顾宴修耳中:“他在替你求情,求我放你走呢。啧啧,多么感人的情意。”
他对着那片看不见的虚空,像是在复述,又像是在宣布最终判决:“他说:‘求你,放了他。’”
“言言!不要!!”
顾宴修肝胆俱裂,他看不见时言,听不到时言,只能从萧鸠离那带着恶意嘲弄的话语中推断出绝望的真相。巨大的恐慌和痛苦瞬间淹没了他。
萧鸠离却已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仿佛厌倦了这场蝼蚁的挣扎。
“滚吧,小道士。带着他的‘仁慈’,趁我现在心情不错。”
话音未落,萧鸠离袖中窜出数道黑雾,如毒蛇般缠上顾宴修四肢。顾宴修只觉浑身灵力一滞,整个人被猛地抛向远处,重重摔在魔宫外围的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