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邪眯了眯眼,也没拆穿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静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过就算他不拆穿,铜钱也听得出来,但碍于蒋西所代表的人物,他也默契地选择了闭嘴。
蒋西占据了长桌的另一边,双手撑在桌上,语调未变:“东家见诸位似有分歧,特命在下来做个和事佬,顺便再为各位添个彩头。”
顶着几人狐疑的目光,蒋西指尖点了点桌面,慢悠悠地提议道,“这第三局,不如就由在下坐庄摇盅,二位只管下注猜大小,如何?”
闻言,沈玉面具后的眉头微微一皱,他这提议看似公平,实则既剥夺了铜钱依仗的摇盅技巧,也限制了江邪可能的操作空间,但是铜钱的耳力依旧在他们之上,听声辨位的能力犹比他们强太多。
局势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反而让他们失去了部分主动权,几乎只能将胜负完全押在运气上。
江邪眉梢微抬,指节在鬼刃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随即率先开口:“客随主便,既然是东家的意思,我们自然没意见。”
铜钱气息一滞,对蒋西突如其来的介入极为不满,但他目光扫过蒋西扔在桌上的令牌,又瞥了眼身后被制住的同伴,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沙哑的音节:“……好。”
蒋西轻笑了一声,伸手将桌上的那些骰子都拢了过来,随手掂了掂,动作流畅地扔了几个兜入骰盅之内。
“那么,我开始了。”
他手腕一抬,骰盅在掌中滴溜溜转了个圈,随即手腕翻飞,动作迅捷而老练,骰盅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划出道道残影,骰子撞击内壁的声音急促密集,混杂在周遭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更添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铜钱几乎是瞬间就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侧耳凝神,试图从那嘈杂无序的碰撞声中捕捉每一颗骰子翻滚的轨迹。
沈玉阖眸凝神,然而仅听了两息便睁开了眼,视线紧紧锁在蒋西翻飞的手腕上,发觉了其中关窍,他这手法,花哨迅疾又暗藏玄机,每一下都刻意制造出了一种本不该属于骰子碰撞的声音波动,混杂在其中,极大的干扰了铜钱的判断,当然也隔绝了沈玉这样听声辨位的寻常高手。
他微微偏头看向江邪,从蒋西开始摇盅,他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毫无兴趣,半垂着眼睑,甚至还有闲心勾着沈玉修长的手指玩。
在围观的那群赌客眼中,这和自暴自弃没什么区别,因此都殷切地看向铜钱的方向,期待着他大显身手。
只是铜钱却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运筹帷幄,面具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赌坊四处不间断的嘈杂喧嚣时刻影响着他本就受损的听力,又面对江邪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眼下他根本无法彻底静心。
而蒋西的干扰,更是雪上加霜,他越是凝神去听,那些干扰的声音就越发清晰,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出骰子真实的落点和状态。
就在这堪称诡异的气氛中,蒋西的动作倏然一顿。
“砰——”
骰盅被他重重地扣在赌桌中央,所有喧嚣戛然而止,只余盅内骰子轻轻摇晃后归于沉寂。
整个角落的空气陡然凝固,四周喧嚣似乎也被隔绝在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小小的骰盅上。
蒋西一只手按在骰盅上,另一只手掌心向上,示意了一下,尾音微微上扬:“二位,下注吧,大,还是小?”
铜钱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仔细回想着骰子落定的一瞬,他捕捉到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响,迟疑片刻,几乎是咬着牙,抢先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字:
“小。”
江邪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似是在认真思考,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蒋西,落在对面铜钱略显僵硬的身体上,随即莞尔,开口:
“那我就只能押大了。”
“买定离手。”
蒋西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缓缓揭开了骰盅——
六、六、六,三骰同点……
“庄家通吃。”蒋西轻笑道,“不好意思了。”
四周的空气一瞬间陷入了凝固,紧接着便爆发出一片哗然。
“他娘的竟然是三个六!”
“这运气,顶天了!”
或惊叹或幸灾乐祸的议论声淹没了这张赌桌。
霎时,铜钱面具之下的脸血色褪尽,他死死盯着那三枚骰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栽到这上面,他咬着后槽牙抬眼,便见江邪依旧气定神闲,丝毫不见输掉赌注的慌乱。
他不傻,自然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蹊跷,但他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蒋西所用骰子是在桌上随手拿的,骰盅则是他手中的,他可以确定没有问题,因此,他便无法张口质疑,可如此结果,更是他无法接受的。
蒋西反手向下压了压,压下了四周无意义的喧嚣,开口道:“不过,我对二位原先的赌注并无兴趣,东家今日也不愿见血,不如二位卖我个面子,此局,便散了吧。”
铜钱胸膛剧烈起伏,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而不成字句的音节,带着浓浓的不甘。
他心里清楚,蒋西的出现和他所代表的势力,加上眼前这荒谬的局面,已经彻底断了他带走沈玉或留下这些人的可能,再纠缠下去,不仅毫无胜算,反而可能触怒赌坊背后的东家,惹来更大的麻烦。
众目睽睽之下,铜钱猛地站起身,动作间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冷冷盯着那个被制住的杀手的方向。
蒋西会意,轻轻一挥手,那两个蒙面人立刻松开了对那人的钳制。
那人揉了揉手腕和肩臂,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江邪以及沈玉等人,随即粗鲁地撞开一旁仍在看热闹的赌客,为铜钱打开一条路,跟着他迅速消失在喧嚣的人潮深处。
江邪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蒋西身上,周身泄出一丝危险气息,还没等他开口,蒋西先顶不住了,避开视线,轻咳一声,收起桌上的令牌,努力端着方才那副游刃有余地样子,朝一个方向伸了下手,道:
“诸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