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自然不能在天玄宗,沈玉便跟江邪提了这么一嘴,江邪也早就不想在天玄宗这地方待了,自然欣然同意。
答应完他才反应过来,沈玉要闭关,那岂不是就意味着,接下来不知多久的日子里,他连晚上也要独守空房了,这一认知让他彻底笑不出来了。
而沈玉一入夜便早早睡熟了,徒留江邪幽怨地望着他后脑勺一整晚。
沈玉花了两天的时间在藏书阁里搜寻抄录那些谢霏想要的古籍,又留了一日看了几本他感兴趣的百家身法。
翌日他前去同殷无双、云晔等人道别,彼时他们正和天玄宗众人在议事堂商讨,还不知何时能结束,沈玉转念一想,杨崇毕竟是东道主,他要离开不知会一声也说不过去,于是便去了议事堂。
听他说明来意,议事堂内的肃穆压抑的气氛也未因此而改变多少,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杨崇端坐主位,眉宇间带着些许挥之不去的疲惫,目光锐利,声音没什么情绪:
“这离藏书阁关闭的期限还早,沈公子这就要走了?可是我天玄宗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沈玉面色冷淡,语气平缓不卑不亢:“杨宗主言重了,贵宗待客周全,藏书阁更是底蕴深厚令人叹服,只是晚辈另有要事在身,且已寻得所需,不便再多作叨扰。”
杨崇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本以为有藏书阁在前,沈玉至少能多留个半月左右,却不曾想仅仅三日便要离开,并且还带走了江邪这个敏感人物。
他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叩,缓缓道:“沈公子天纵奇才,此次大比一举夺魁,扬名立万,又揪出了何振这江湖毒瘤,当真是少年翘楚,只是何振一案牵涉甚广,背后诸多谜团亟待理清,沈公子既是重要人证,又身怀绝技,此刻离去,未免……”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昭然,沈玉仿佛没听出那挽留背后的深意,只是微微颔首,道:“晚辈职责已尽,所知细节已悉数呈报,并留有证词笔录可供查证,悬案自有诸位前辈主持大局,晚辈资历尚浅,不敢僭越,眼下确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望杨宗主及诸位前辈见谅。”
杨崇凝视沈玉片刻,见他眼神坚定,知其去意已决,再强留反而显得刻意,徒增猜疑,他最终点了点头,收敛了那份锐利,颇有些惋惜地道:“也罢,沈公子既有要事,老夫亦不便强留,此次大比能见得沈公子卓绝风姿,天玄宗亦感荣幸,他日若得闲暇,欢迎公子再来做客。”
随后他抬手招来门口侍者,“取我的令牌来,送沈公子下山,确保通行无阻。”
“多谢杨宗主。”沈玉抱拳行礼,又面向殷无双、云晔几人抱拳躬身,“诸位前辈,晚辈告辞。”
只是沈玉这步子还没迈出去,便听厅堂角落传来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风姿卓绝?这位沈公子既能得杨宗主如此高的评价,怎么没将那把剑拔出来让我等开开眼呢?”
因为要走,所以沈玉今日就将听夜用布缠好背在了背上,闻言他眯了眯眼,心说正愁不知何时曝光契约一事呢,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他微微偏头,看向出声之人,那人衣着考究,非三宗长老服饰,凭其年岁判断,可能是某一家族的家主。
杨崇眼见话题扯到了听夜上面,不由得心头一紧,先前他心存侥幸,拿听夜做彩头,一是因为铸剑山庄山高路远且人丁稀少,他有恃无恐,二是为试探沈玉和铸剑山庄有没有关系。
本来沈玉并未发难,他便以为已经解除了危机,然而苏予忱的出现就如同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刃,时时刻刻叫他提心吊胆,但接连几日也没听到有人提过这事,他就又放松了些许,哪知现在眼见着沈玉就要带他走了,半路却杀出来一个搅屎棍。
杨崇沉了沉脸色,打着圆场:“刘家主,此剑既已归沈公子所有,拔不拔的出来,就与我等无关了吧,莫要再为难人了。”
沈玉淡淡看了杨崇一眼,薄唇轻启:“杨宗主此言差矣。”
厅堂众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在他身上,杨崇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此剑非我所有,我只是代为保管。”
沈玉冰冷的目光掠过杨崇明显变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那张有些泛黄的契书,接着道,
“二十年前,杨宗主与铸剑山庄订下契约,为此剑寻一个有缘之人,如今二十年过去,此剑依旧无主,按约定,理应还于山庄,未曾想,杨宗主竟在未与铸剑山庄商榷且未得允准之下,将此剑用作大比彩头,此等行径,未免有些过分吧?”
杨崇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厅堂,针落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杨崇身上。
先前出声的那位刘家主也愣住了,他本意是想刁难一下这个风头正劲的年轻人,没曾想竟牵出了这样一桩秘辛,捅了天玄宗和杨崇的马蜂窝,他尴尬地往后缩了缩,噤若寒蝉。
杨崇喉结滚动,试图辩解:“这……当年确有约定,但此剑……”
“白纸黑字在此。”沈玉面色冷然,言辞上又恰到好处地退了一步,“我已拿回此剑,本不愿坏了贵宗与铸剑山庄的和气,故端着此事未曾公之于众,只是总有些人追着不放,着实困扰,在下现在讲出来也只是请诸位前辈做个见证,听夜属于铸剑山庄,在觅得良主之前,非个人所有物。”
杨崇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压力,他深知此刻若再强行狡辩或试图推诿,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将天玄宗的脸面彻底丢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与羞愤,站起身,对着沈玉深深一揖,声音艰涩地开口:“此事的确是老夫一时糊涂,只想着为此次大比添彩,未曾顾及契约,铸成大错,老夫在此……向铸剑山庄,向贺庄主,也向沈公子,郑重致歉!”
他这番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道歉虽然迟了,多少还带着迫于形势的无奈,但终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错误。
沈玉面无波澜,将契约收起,放回怀中,淡淡开口:“杨宗主既已知错,那便罢了。”
他抱拳对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再次一礼,“晚辈告辞。”
这一次,再无任何人出声阻拦,沈玉从容转身,临出门之前,他想起什么,又驻足回头,看向刘家主所在的位置,淡声开口:“谁能拔出来谁就是听夜的主人,此言不假,刘家主若有兴趣,可待来日去铸剑山庄一睹风采。”
而沈玉的言外之意就是,在听夜归还铸剑山庄之前,就算他拔出来了,也不属于他,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说完这话,他迈步走出了议事堂,身后,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杨崇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
沈玉又和云澜等人一一辞别,才与江邪带着苏予忱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