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烈目光游离,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心腹时,冷不丁就和严修对上了视线,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顿时他心跳都漏了一拍,略带狼狈地收回了视线,谁知这一转眼,又对上了沈玉那冰冷刺骨的双眸,他呼吸微滞,立刻错开了眼神,竭力绷住表情。
江邪此时悠悠开口:“王总管,你要是有半句虚言,这脑袋可就不保了。”
王福身子一抖,连忙颤颤巍巍地磕了两个头:“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绝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啊!”
江邪这看似威胁的一句话,却让台下大部分的人都对王福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若非时间地点都如此精准,且有旁人佐证,一个杂役总管何来这样的胆量污蔑一宗之主?
若真是受人指使,诬告一个正在承受丧子之痛的宗主杀了自己儿子,未免太过诛心,这要是不成,八个脑袋也不够他掉的,成了也极有可能在事后被灭口,谁会这么缺心眼儿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也有人仍然存疑,单凭一个杂役的指控,无法断定何振夜里出行就是去杀自己儿子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在何振身上,等待着他的辩驳。
几乎是杨崇先行斥责的那一刻,何振就认清了形势,他长出了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随即唇边溢出一声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杨崇想做那黄雀,也得有那本事堵住悠悠众口才行。
“杨宗主,你天玄宗此番为一个杀手开脱,不惜将脏水泼到我身上,那我就不得不怀疑几位的意图了……”何振转身面对台下众人,猛然提高了声调,“诸位,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着此事了,为避免江湖再因一件死物而争得头破血流,我青云宗上一代宗主曾重金收了一份残图。”
他抬手指着江邪,恶声道:“而此人便是为盗取残图而来,此前百剑门惨案、翎门主惨死也有他的份,试问杨宗主,还有沈公子,几次三番包庇一个图谋不轨的杀手,意欲何为?”
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话落入众人耳中,瞬间犹如水滴进热油,炸开了锅。
“等下,我,我没听错吧,什么残图?”
“还能有什么残图,不就是昆仑山那个吗?”
“我去,真的假的?”
“不是我说,残图什么的现在重要吗?重点不应该是他屠杀了百剑门吗?通缉令都张贴出来了,这件事你们总不能忘了吧?”
说这话的这人离方延不远,好巧不巧被他听了个正着,当即撸袖子就开骂了:“放什么屁呢!?百剑门上百口人,他一个人说屠就屠了?拜托你造谣也长点脑子行吗?”
那人不甘示弱,也嚷了起来:“谁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那么多人说没就没了,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你们一个个在这看戏的看戏,无人牵头缉拿凶手也就罢了,还扯上什么残图,血债就算了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眼见那人越说眼睛越红,快要哭出来了一样,方延原本想说的话蓦地顿了一下,燕云昭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拉回了自己身后,语气平淡地开口:
“从没有人说过就这么算了,但冤有头债有主,烦请讲点道理,我们也是当日惨烈的见证者,是非曲直自在心里,说两句公道话而已,何必应激?”
燕云昭说的还算委婉,但有的人嘴毒怕是天生的,就比如,把玩着扇子真正看戏的景大公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台上溜达下来的,就这样懒懒地走到了燕云昭身边,捏着下巴弯了弯眸,开口:
“你既然心中如此忿忿不平,怎么还在这儿嘴上喊打喊杀,脚步却都不挪一下呢?想彰显自己多么嫉恶如仇,多么有正义感?”
那人被景昀这几句话怼得噎住了,景昀挑了挑眉,补刀,“与其有精力在这儿指责别人,不如多读读书,充实一下脑子。”
“你!”
喧嚷的人群吵得杨崇额角青筋暴起,要不是碍于殷无双等人在场,他真想给何振一剑,这个蠢货,疯狗一样胡乱攀咬,什么东西敏感偏要提什么,他以为这样就能保全自己?也不看看对手是谁。
江邪先前那些话里的暗示他听懂了,原本还想静观其变,由着他们两方折腾,最好是能坐收渔翁之利,但现在先是冒出来个指控何振的王福,又是被何振攀咬了一口,完全赶鸭子上架般,除了钉死何振,他也别无选择。
杨崇如何想的何振并不知道,他本以为点出残图和百剑门,至少能在沈玉和江邪脸上看到一丝慌乱,但事实却是,这两人一个依旧面无表情,一个依旧吊儿郎当,唯一能称得上反应的,就是沈玉淡淡往台下瞥了一眼,他忽然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憋闷得要命。
沈玉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再晾下去,何振怕是就要狗急跳墙了。
“一件一件讲吧。”他清了清嗓子,“首先,百剑门翎晖,的确死在他手里。”
沈玉的嗓音不大,但很平稳,如同一股清流,轻易抚平了众人心中的急躁,直觉他还有后话,原本喧闹的人群逐渐安定了下来。
沈玉慢条斯理地摸出了那封萧季平的手书,目光短暂地在殷无双和云晔之间徘徊了一下,递交给了云晔。
“此手书为翎门主伴读亲笔所写,还请云宗主与杨宗主,做个见证。”
其实若论资历与威望,殷无双自然是做见证的不二人选,只是他虽然观看了宗门大比,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愿意参与江湖纷争,不然又何必退隐,沈玉知道殷无双欣赏他,对于他的请求可能碍于面子也不会拒绝,所以他更没办法开这个口,也不该强人所难。
在云晔与杨崇互相传阅之时,沈玉简略叙述了一遍那封手书的内容,末了,视线定在方才与方延发生争执的那人身上,接着道:“当日屠杀百剑门众弟子的真凶已然伏诛,其死前所说皆为构陷,翎晖残害手足,谋权篡位,为一己之私罔顾门内弟子性命,其罪当诛,江邪杀他,既是有理有据,也是形势所迫。”
那人张了张嘴,目光飘向何振,像是期待他能推翻沈玉的这番结论。
但沈玉没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
“他手上沾了很多血,也不一定全都是该死之人,这点我不否认,但我想,他救过的人,杀过的恶徒,总要比无辜受累的人多,也可以算得上是功过相抵吧,我不信神佛,但我信因果,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浅浅勾了勾唇,冷冽的目光扫过台上的何振等人,又转向台下,语气淡然,“今日之后,若还有意见的,可以来找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来替他。”
此言一出,不止是围观人群愣了,连江邪都愣在了那里,呼吸都好似凝滞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