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的话如同石沉大海,何振明显不愿就此松口,云晔上前一步,将手中长刀递还给他,姿态有些随意,但不偏不倚挡住了他投向沈玉的那杀气四溢的视线,抚平他褶皱的袖口,嗓音可称温和:
“何宗主,咱们都是在这江湖上混迹数十载的人了,因比武偏差对一介小辈喊打喊杀,有失风度,不至于此。”
闻言,何振怒极反笑,不由分说拂开他的手,反唇相讥:“云宗主就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吧,若方才躺在下面人事不省的是令公子,只怕你比我更甚!”
云晔听到他这番恶意揣测,淡淡笑了一下,瞥了一眼台下的云澜,摇了摇头,微微弯腰,开口:“此假设不成立,若他所作所为如令公子一般,就不会是我云晔的儿子了。”
他的音量压得极低,唯有台上离得近的几人听到了,何振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嘴唇嚅动要说些什么。
云晔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微微侧身让出脸色苍白的沈玉,目光掠过台下众人,最后落回到何振那张铁青扭曲的脸上,语速平缓,接着说:
“你也听到了,今日之事归根结底是令郎屡次挑衅,致使沈公子积怨已久,他也是为自保,况且,他那一掌避开了令郎要害,旨在废其行动力,而并非如宗主所言‘伤其性命’,若他真是什么歹毒之人,以当时情况下,令郎现在可还有命否?”
此言又引得台下一片哗然,青云宗其余弟子大部分面上忿忿不平,也有少部分面露迟疑,而除他们以外的其他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先后听了沈玉和云晔的话,不少人颇觉有理,脸上也带着隐隐的认同。
何振被云晔这番连消带打,摆事实讲道理的话堵得心口发闷,几欲呕血,他有心想反驳,想指责云晔偏袒,却一时抓不出什么合适的语句,因为他心知肚明其所言皆为事实,但要他咽下这口气也不可能,因此好半天他依旧怒目而视不肯退让。
杨祟无奈叹息,再如何也不能由着何振在这擂台上报什么仇,这要是再来一个血溅当场,这宗门大比还办不办下去了,遂上前两步,按住何振手臂,压低声音劝道:“何老哥,与其在此处宣泄悲愤,不如先去看看贤侄情况,配合郎中诊治才是重中之重啊。”
何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下他的确无法拿沈玉如何,至少宗门大比结束前都不能动他了,他没想到云晔会公然袒护沈玉,这也就罢了,后面还有个看似辨不清态度的殷无双,虽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件事,但也没拦着文浩轩站在沈玉的阵营中,已经足够说明其心有所偏。
他眼底阴鸷,胸气郁结,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行压下滔天杀意,随后猛地一扬手,将长刀重重墩在擂台之上,刀柄末尾在石板上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坑,荡起了一片尘土,刀锋震颤不止,发出低沉的嗡鸣,他阴冷的目光一一扫过擂台上的几人,最后落在沈玉漠然的脸上,撂下了最后一句话:
“来日方长,沈玉,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拂袖转身,大步离去,袖袍随着他的动作翻飞,足可见其压抑的怒火,其余青云宗弟子也随之浩浩荡荡离去,眨眼间台下便空了一部分。
杨崇作为东道主,不跟去瞧瞧说不过去,便给高台之上的几位长老比了个手势,自己跟上了青云宗众人。
沈玉望着青云宗众人离去的方向,面若冰霜,来日方长?他不觉得,现在只缺一个契机,只要引出青云宗在百剑门犯下的恶行,引出他与杀手做出的那些肮脏之事,届时何振还有没有余力死盯他不放都是个问题,除非他狗急跳墙,撇下宗主之位不顾也要杀他,但他也不是死靶子,岂会任人宰割。
待他们身影渐行渐远,沈玉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胸中那股强行压制的翻腾气血再也按捺不住,“噗”的一口淤血喷了出去,身形微晃,眼前阵阵发黑。
“沈玉!”
江邪一惊,回身稳稳扶住他,云澜几人也纷纷跃上擂台,但见沈玉这口血吐出去,脸色倒不似方才那样苍白了,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借着江邪的支撑站稳,姿态恭敬,朝云晔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仗言。”
“不必多礼,应该的。”
云晔拦住他的动作,反手擒住他的手腕,并指搭脉。
云澜问道:“爹,如何?”
“无碍,只是气血逆行,未伤根基,调养几日即可。”云晔收回手,思索片刻后又道,“谨言,回头找你张叔做些养气补血的药膳,给沈公子和这位……小友,送些过去。”
云澜应了,江邪并不意外云晔认出了他,也没多说什么,随沈玉整齐地抱拳致谢。
云晔朝他们颔了颔首,转身回去了高台。
余下的几人下了擂台也没闲聊太久,一则沈玉得包扎伤口,二则现阶段的比试已经是十二进六了,早先和沈玉同一批上台的夏弘文和杨烁皆为胜出,而余下两两对决的六人,景昀对阵杨烈,云澜与严修,文浩轩和戴梦莹。
之前抽签结果出来时沈玉便已经惊讶了一番,一方面是没想到严修竟一路坚持到了现在,他还记着他当初说自己不擅武力,现在看来,他这也太谦虚了;另一方面,他对戴梦莹又多了几分钦佩,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目送那几人上台,沈玉才坐在校场边缘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安安分分让郎中为他包扎伤口。
他身上基本都是小划痕,不严重,只有左手崩裂得比较狠,江邪虽说已经猜到沈玉这场必定不会轻松,但真受了伤还是心疼的。
沈玉被江邪盯着后脑勺看了半天,有点心虚,实在顶不住这如有实质的目光,败下阵来,轻咳一声,趁郎中走开这一会儿,去勾江邪的手指,认错态度积极:“光顾着打他了,没想太多,我错了。”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这是意料之中的伤,无大碍,你不许跟那天一样。”
江邪哭笑不得,他竟是在担心这个么……
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他抬手揉了揉沈玉的脑袋,道:“我知道,我分得清,而且我也没有非给自己找罪受的爱好,我只是……”
他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声道,“……有些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