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色四合,最后一点暖色也沉入远山,夜幕低垂,挂上点点星光。
院中檐下的灯笼刚晕开昏黄光影,顷刻间便被抖开的剑花打散,少年身姿出挑,容貌昳丽,剑气如虹,宛如画中谪仙。
不远处九霄宗的院落灯火通明,风里隐约飘来清冽甘醇的酒气,沈玉转手收势,回剑入鞘,站在原地越过院墙往那酒香传来的方向望去,眸底映出远处斑驳光影。
江邪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他身侧,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住,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递过来拭汗的布巾,语气略带调侃:“歇歇吧,再练下去,我怕是连陪练都不够格了。”
沈玉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你现在也不够格,想当陪练,两个月以后再说吧。”
江邪的内伤远比外伤严重,不好好养着极易落下病根,被何振打的那几下更是让他离痊愈又远了几步,因此沈玉别说让他当陪练了,连端茶倒水做饭这种事都不想让他干,纯纯打算拿他当瓷娃娃养。
江邪“啧”了一声,显然对这宛如瓷娃娃一样的待遇不满,但也知道沈玉是为他好,并未强辩,只是长臂一伸圈住沈玉的腰,探头凑过去浅啄了几下他的唇角,懒洋洋地道:“行,你掌家,你说了算。”
正当此时,院外传来方延的呼声:“沈玉!江公子!酒菜都齐了,就差你俩了,快来!”
沈玉清了清嗓子,回应:“知道了。”
说着,他拍开江邪在他腰间四处作乱的手,轻推了他一把,“走了。”
两人拾掇出门,并肩行在小路上,空气中酒香醇厚诱人,江邪微眯着双眼,深吸了口气,不由叹道:“这酒果真名不虚传。”
沈玉斜睨他一眼,开口:“半杯,敢多喝一口,我就打地铺。”
他可太清楚江邪重重面具之下掩藏着的情绪了,现在表面上如往日一样散漫,实际上心底那股憋闷并未完全消散,万一借酒宣泄,以至于伤上加伤,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江邪眼底刚燃起的小火苗“噗呲”一下就熄灭了,幽怨地盯着沈玉,在心底天人交战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同床共枕诱惑更大,认命般地叹息了一声。
两人刚迈入九霄宗那间小厨房的院落,便见云澜端着一大盘河蟹从厨房里钻出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间开小灶的院子成了他们的聚会地,景昀他们也是直奔这里。
“可算来了。”云澜指着空出来的位置,“喏,快坐。”
“来晚一步,先罚你一杯。”文浩轩笑着给沈玉倒了满杯,轮到江邪时,他微顿,目光下意识飘向沈玉。
沈玉痛快地一饮而尽,而后接过酒壶,江邪倒是自觉,只是嗓音听起来颇为郁闷:“说好的半杯嘛,我听话。”
江邪本以为今晚的劫就只有看着美酒在眼前而不能畅饮,不曾想还有下一劫等着他。
云澜指着他面前的两三道菜,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张伯严选,适合病号的下酒菜。”
看着那清汤寡水的几道菜,其他人都憋着笑,江邪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退了,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哀怨,沈玉也忍不住莞尔。
方延一脸惊奇,戳了戳身边眼神诡异的苏予忱,小声说:“我没看错吧,刚才沈玉是不是笑了?”
江邪也瞥见了那一刻的冰川消融,心中似乎顿时就不觉得烦闷了。
檐下灯笼微微摇曳,晚风携着馥郁的酒香拂过院墙,载着欢声渐行渐远,院内推杯换盏,笑语喧阗,暂时掩盖了白日里的剑拔弩张与挥之不去的沉重。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沈玉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又召来阮亓吩咐了点事,然后就在院中练剑,剑光在熹微晨光中划出道道寒芒。
不过他只练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身后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一转头,就见江邪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墨发未束,披着单衣,除却绑带缠绕的地方,大片紧致的胸膛裸露在外,沈玉的目光不自觉就顺着那线条往下滑了去,江邪闷笑一声,声音愉悦还带着点沙哑:
“昨夜还因为我多喝了一口酒就跟我置气,现在却看我看得挪不开眼,原来沈郎君馋我身子啊。”
沈玉蓦地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接这茬,径直越过他进屋:“洗漱,吃早饭。”
江邪笑意加深,脚跟一转随着他走,嘴上还要逗他:“害羞了?继续看呗,我大方着呢。”
沈玉无语,回头刚想骂他,就见他已经脱了上衣,笑弯了眉眼。
……是挺大方的。
这一早上就在江邪的插科打诨当中过去了,沈玉看着时辰差不多,便出门找云澜去了。
两人在侍者的引导下朝藏书阁方向走去,路上云澜跟侍者闲聊,旁敲侧击得知了一件事,预计今日下午就会有离得近的一些家族家主或有话语权的长老抵达晋阳,之后还有远一些的家族,其中不乏青云宗的附属,届时又将是各方神圣的唇枪舌战。
清晨的天玄宗山门清幽宁静,薄雾未散,只有零星弟子往来,似乎已经恢复往日秩序,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昨日那场风暴仍未散去,这只是一个开端。
不过,不管怎么说,天玄宗的藏书阁还是很有底蕴的,作为江湖顶尖宗门之一,其内收藏的典籍涵盖武学、历史、地理、医药、奇闻异事等方方面面,包罗万象。
七拐八拐穿过长长的回廊,不多时,他们便见一座阁楼拔地而起,青砖黛瓦,飞檐斗拱。
引路的侍者在门前停下脚步,恭敬道:“二位公子,藏书阁到了,凭大比前十的玉牌即可入内,一月之期自今日算起,阁内书籍不可外带,但可在阁内寻位置抄录,藏书阁每日卯时开亥时闭,若觉得来回麻烦,可在东西两院的厢房居住,递交申请给守阁长老即可,如若还有其他疑问,可寻当值的执事弟子。”
两人纷纷道了谢,随后并肩走入阁楼,刚一入内,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墨香与淡淡木漆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清新截然不同,光线透窗而入,阁楼中空,四方分列着一人合抱粗的柱子,直达穹顶,抬眼向四周望去,一排排书卷、竹简、帛书整齐码放,目之所及,浩瀚如烟海,静谧而肃穆。
远处传来轻微的翻页声,几名身着天玄宗弟子服饰的人在各排书架间安静地穿梭或伏案抄录,门口案几后面坐着两名天玄宗弟子,见他们进来,示意他们出示凭证,看过他们的玉牌后,其中一人低声嘱咐:
“藏书阁内禁止大声喧哗、禁止争执及动武,烦请二位公子将剑暂存此处,离去时自行拿走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