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把通知书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慕晴正在灶台前翻煎饼。油锅滋啦作响,她听见纸张窸窣的声音也没回头,只说了一句:“考上了就喊我,没考上也别杵门口装雕像。”
江安没动,站在堂屋中央,手里的信封边角都快被捏皱了。
江砚洲从外头回来,军绿色的胶鞋踩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看见儿子站那儿,眉头一挑:“有事?”
江安深吸一口气,把通知书往八仙桌上一放,正好压住江砚洲那枚旧勋章。
慕晴端着煎饼出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白信封,筷子尖点了点:“这是啥?录取通知?还是学校开的处分单?”
“重点高中。”江安说,“全市前十。”
慕晴夹起一块煎饼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才反应过来:“你说啥?前十?你没念错名次吧?”
“没念错。”江安低头,“数学差三分满分,语文作文被当范文贴走廊了。”
江砚洲走过去拿起通知书看了看,嘴角往上提了半寸。他把信轻轻放下,伸手拍了下江安肩膀:“不错。”
就这么两个字,江安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松了点。
慕晴绕到桌前,一把抢过通知书左看右看,忽然抬头:“喂,你们爷俩是不是串通好了?上次去北京,他就盯着长城烽火台算火力覆盖范围,你俩嘀咕战术那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
江砚洲没说话,只是看着儿子。
江安站直了,声音不大但很稳:“我想考军校。”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煎饼在锅里糊了一角,慕晴忘了关火。她转过身,盯着江安看了好几秒:“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想当兵。”江安说,“以后考国防大学,像爸那样。”
慕晴把手里的锅铲往灶台上一摔:“你疯了吧?军营是人待的地方?早上五点起床跑操,吃饭限时三分钟,床单得叠成豆腐块,拉个屎都有人计时!你以为那是打仗,其实是反人类训练营!”
江安站着没吭声。
江砚洲低声道:“部队是苦,但不是坏事。”
“你还帮腔?”慕晴瞪过去,“你当年差点冻掉脚趾头的事忘得挺快啊!回来躺了两个月,半夜疼醒了都不敢哼一声,生怕吓着孩子!现在轮到自己儿子要去,你就一句‘不错’?”
江砚洲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要是真想走这条路,我支持。”
“你当然支持!”慕晴一拍桌子,“你是军人,骨子里流的都是命令和服从!可我是他妈,我得想想他冬天能不能吃上热饭,训练伤了有没有人管!”
江安忽然开口:“娘,我知道军营苦。可我在学校带队升旗,站在旗杆底下,听着国歌响起来,心跳就跟鼓点一样。那天在天安门,我看很多人拍照、吃糖葫芦,可我就想着——如果真有危险,谁来守这儿?”
慕晴愣住。
江安继续说:“爸守了这么多年,我不想靠别人保护我家。我想成为能扛事的人。”
厨房里那块糊掉的煎饼开始冒烟,江砚洲走过去关了火。
慕晴坐在凳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漆皮。过了好久,她抬起头,眼睛有点红:“你就不能说要当科学家?医生也行啊!哪个职业不比当兵安稳?”
“可我想当兵。”江安轻声说。
慕晴猛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指着鼻子:“行!你要去是吧?那你听好了——军校食堂的菜全是大锅炖,没蜜薯吃!站军姿一站两小时,连挠痒痒都要打报告!拉练背三十斤装备走五十公里,晚上睡地上还得自己挖猫耳洞!你受得了?”
江安点头:“我能。”
“你还嘴硬!”她戳他脑门,“告诉你,我要是听说你在部队饿瘦了、受伤了、被人欺负了,我不找组织,我直接用空间粮砸死你们炊事班!”
江安笑了:“娘,你别激动。”
“我激动?”她翻白眼,“我冷静得很!我只是提前警告你——你要去可以,但得答应我三件事。”
“您说。”
“第一,每个月给我写信,少一个字我都当你出事了;第二,生病受伤立刻上报,敢瞒着我试试;第三……”她顿了顿,“你想家了,就说想家了,别憋着。”
江安认真点头:“我答应。”
江砚洲一直站在旁边,这时才走近,把手放在江安肩上:“明天我带你去团部靶场,先体验一天。”
“真的?”江安眼睛亮了。
“嗯。”江砚洲难得笑了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股劲。”
慕晴冷哼一声:“到时候枪一响,吓得尿裤子别怪没人救你。”
晚饭后,江安回房收拾东西。慕晴蹲在衣柜前翻他的行李包,嘴里念叨:“短裤带三条,袜子五双,毛巾两块……哎哟这衣服都小一圈了,屁股都包不住了还穿!”
她偷偷从布包夹层摸出一小包干粮,塞进江安的洗漱袋底层。包装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字:空间特供·抗饿条,含灵泉精华,食用后心情愉悦。
江砚洲站在门口看了会儿,低声问:“塞啥呢?”
“毒药。”慕晴头也不抬,“等他在部队想偷懒,我就远程发作。”
江砚洲没拆穿她,只是走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放进江安枕头底下。那是他年轻时穿着军装站在哨岗前的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守土有责,不负此生。
夜里,慕晴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江砚洲侧躺着看她:“还在想江安的事?”
“我能不想吗?”她嘟囔,“小时候抱在怀里还会吐奶,现在张口就要去当兵。我这当娘的,连哭一场的机会都没有,就得笑着说‘去吧’。”
江砚洲伸手把她往里搂了搂:“他会好好的。”
“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她瞪他一眼,“结果呢?巡逻摔沟里,马惊了把你甩出去三米远,连馒头都能炸锅!”
“现在不一样了。”他低声笑,“有你在。”
慕晴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江安穿上最精神的白衬衫,背着包站在院子里。江砚洲检查了一遍装备,正要出门,慕晴突然冲出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拿着。”她塞进江安怀里,“早餐。不准在路上扔了。”
江安打开一看,糯米粥配咸鸭蛋,还有两块蜜薯。
“娘,这……”
“吃完了再回来。”她说,“不然别认我这个妈。”
江安用力点头,把保温桶紧紧抱在胸前。
车开走后,慕晴站在院门口没动。江砚洲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仰头看他:“你说他将来会不会也站在哨岗上,风吹得帽子都快飞了,还在敬礼?”
江砚洲望着远方:“会。”
“那时候……”她声音低下来,“我也得学会不说‘别去’,只说‘早点回来’了。”
江砚洲点头。
慕晴忽然转身往屋里走:“我去蒸点新蜜薯,等他下次回家,得多带几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