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慕晴就醒了。
她没动,听着外屋两个孩子压低声音的嘀咕。
“你说爹今天真能回来吗?”江悦小声问。
“日历上画圈了,还能有假?”江安翻了个身,“你再问一遍,我就把你藏辣糖的事说出去。”
“我不信!你上次说蚂蚁搬家要下雨,结果我晒的花全泡汤了!”
“那是意外!”
慕晴憋着笑,把被子拉过头顶。这半年来头一回睡到自然醒,骨头都松快了。昨晚她翻出江砚洲那件旧军装,洗了晾在院子里,风吹了一夜,早上收进来时还带着点皂角味。
锅里的水刚烧开,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她手一抖,暖壶盖掉进水盆里。
门口站着个高个子男人,肩上背着帆布包,风尘仆仆,脸上却绷着笑。
江悦愣了两秒,忽然从炕上跳下来,光脚跑过去,扒着门框喊:“爹?”
江安也冲了出来,盯着那人看了好几眼,才猛地扑上去抱住大腿:“你可算回来了!娘天天熬糖,我都吃腻了!”
江砚洲弯腰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下巴蹭了蹭江悦的发顶,又拍了拍江安的背。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嗯,我回来了。”
慕晴站在灶台边没动,手里还攥着暖壶盖。
男人抬头看她,眼神有点晃,像是不敢多盯。
她清了清嗓子:“站门口当门神呢?进来不知道关门?风灌一屋子。”
话音刚落,人已经被拽了过去。
江砚洲一手抱着娃,另一只手直接把她扯进怀里,脑袋埋在她肩窝,闷闷地说:“想你了。”
江安在旁边大声咳嗽:“哎哟恶心死了!爹你刚回来就要齁死我们啊!”
江悦举着手里的画本往江砚洲眼前递:“爹你看!这是我画的你!穿大皮鞋,拿枪,头上还有星星!”
江砚洲接过画,瞅了半天,忽然笑出声:“这……是我?怎么嘴这么歪?”
“那是辣糖把你脸吃歪了!”江悦理直气壮,“娘说你爱吃辣,不吃甜,所以长得凶。”
慕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江砚洲瞪她一眼,耳尖却红了。
他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三个纸包。
江安抢过一个,拆开一看是木头做的小手枪,还能打响。“哇!和连部王叔叔那把一模一样!”
江悦的小包里是个彩绘木马,转一圈会叮当响。她立刻抱在怀里,仰头问:“爹,它能跑吗?”
“不能。”江砚洲认真道,“但它比真马听话,不会踢你。”
江悦点点头,严肃地宣布:“那我要给它起名叫‘不踢人’。”
最后那个纸包递给慕晴。
她没接:“你还买啥东西,家里啥都不缺。”
“你不想要?”江砚洲挑眉,“那我给别人。”
“谁?”她立马伸手抢过来,“给我!”
打开一看是条湖蓝色的丝巾,摸着软乎乎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又看看那丝巾,突然鼻子有点酸。
江砚洲伸手把丝巾绕上她脖子,动作笨拙,打了好几个结才系好。“城里供销社卖的,我看颜色像你夏天摘的野薄荷。”
她低着头,手指捏着丝巾边角,半天挤出一句:“浪费钱。”
“不浪费。”他说,“你这半年一个人带俩娃,摆摊做饭,还得哄他们睡觉。我听说你发烧那几天还在熬糖?”
“谁说的?”她猛地抬头。
“张嫂写信告诉我的。”他声音低下去,“她说你差点晕在灶台前。”
她撇嘴:“她就会添油加醋。我就打了个盹,哪有那么娇气。”
江砚洲没说话,只是把她往怀里按了按,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江安在旁边小声对妹妹说:“完了,爹娘又要开始黏糊了,咱们快躲。”
两人刚要溜,江砚洲头也不抬:“去洗脸刷牙,早饭好了叫你们。”
“你不是刚回来吗?咋比娘还会管人?”江安嘟囔。
“我是你爹。”江砚洲面不改色,“管你是义务。”
早饭是玉米粥和腌萝卜,江砚洲吃得特别慢。他一边喝一边看慕晴夹菜,看她顺手把江悦嘴角的饭粒擦掉,看她把咸菜碟往江安那边推了推。
吃完他主动收拾碗筷。
“你歇着。”慕晴拦他,“你坐车累一天,让我来。”
“我不累。”他端着碗往厨房走,“你去忙你的摊子,今天我带孩子。”
“别。”她一把夺过碗,“你先适应两天,不然能把锅烧穿。”
江砚洲不信邪,下午非要自己熬一锅养生糖。
结果火候没掌握好,糖浆糊了底,整锅黑乎乎的冒着苦味。
江安蹲在灶边直摇头:“完了,这锅能当墨汁使。”
江悦闻了闻,皱着小脸说:“爹,你是不是把辣糖当成甜糖了?”
慕晴站在门口笑得肩膀直抖。
江砚洲看着锅,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适合扛枪,不适合拿锅铲。”
“没事。”她接过锅铲,“你学你的,我干我的。咱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他站在一旁没动,看着她熟练地刷锅、换料、调火。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她手腕上,银镯闪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把她一缕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媳妇。”他声音很轻,“以后我休假就多回来。不想让你一个人扛。”
她没回头,只说:“行啊,那你先把糖熬明白再说。”
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江安靠在江砚洲肩上背拼音,江悦抱着木马玩具快睡着了。慕晴翻着账本,一笔笔核对今天的收入。
江砚洲低头看她写的字,忽然说:“你这字比以前工整了。”
“练的。”她头也不抬,“做生意总得记账,写得太丑人家以为我缺斤短两。”
“你还会画画?”他指着账本角落一朵小花,“这是啥?”
“江悦画的。”她用笔尖点了点,“说是代表‘甜’。”
他笑了下,伸手摸了摸江悦的头,又看向慕晴:“这个家,是你撑起来的。”
她抬眼看他:“你现在才知道?”
他没答,只是伸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出来,在空中划了道红线。
江悦迷迷糊糊睁开眼,举起小手:“爹,明天教我打枪吗?”
江安立刻清醒:“我也要学!”
“先学会站军姿。”江砚洲板起脸,“站十分钟不动,才能碰枪。”
“那得等到明年!”江安哀嚎。
慕晴合上账本,抬头看窗外。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照在院子里那件晾干的军装上,像撒了层盐。
江砚洲的手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掌心温热。
她没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