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洲被慕晴推进屋里的时候,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他扶着门框站定,想说什么,结果刚张嘴就被塞了半块白面馒头。
“吃。”慕晴把碗递到他手边,“骨头汤炖了一宿,浮油我都撇了,你要是敢剩一口,明天早餐就换成玉米糊。”
江安坐在炕沿晃脚丫子,嘴里嚼着糖豆:“娘说你再装没事,就把军功章拿去换糖豆。”
江砚洲咬了一口馒头,低头看那碗汤——乳白色,底下沉着几片看不出名堂的草叶,闻着倒是不冲鼻,反倒有种淡淡的清气。
他皱眉:“这真是骨头汤?”
“不然呢?”慕晴把空碗往灶台一放,“我还能给你熬符水喝?快点,趁热。”
江安凑过来扒拉碗边:“我也要喝!”
“你喝什么喝,这是给你爹补腰的。”慕晴一把将他拎开,“你爹现在连弯腰捡筷子都费劲,再不好利索,以后升不了排长,咱家就得吃救济粮了。”
江砚洲没吭声,一口气把汤喝完,碗底那几片草渣也咽了下去。刚放下碗,一股暖流从胃里窜出来,顺着脊背往上爬,像是有人拿热水袋贴着他后腰慢慢揉。
他愣了一下。
“怎么?”慕晴歪头看他,“难喝?”
“不……就是。”他顿了顿,“有点热。”
“热就对了。”她伸手接过碗,“活血的嘛,我又不是大夫,反正我妈以前摔过一次,就这么治好的。”
江安仰头问:“那外公是不是也喝过?”
“你外公?”慕晴冷笑,“他偷鸡被抓着打瘸了腿,谁给他炖汤?早饿着趴地里了。”
江砚洲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但心里那根绷着的弦松了些。
夜里,他躺在炕上翻了个身,想侧躺,结果腰一动还是疼。慕晴听见响动,掀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个小陶罐。
“再来一遍。”她说。
“又来?”他撑起身子,“这都第三回 了。”
“你以为伤是闹着玩的?”她把罐子放在炕头,“今晚这罐加了新料,比白天那碗猛,你要是觉得烧得慌,就喊我。”
“我不用……”
话没说完,她已经把药膏抹在他后腰,手掌压上去开始推。刚开始他绷着肌肉,后来那股热劲儿越来越深,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疼中带爽,忍不住哼了一声。
“舒服了?”她笑。
“没有。”他闭眼,“就是……不那么僵了。”
“行,那你继续装。”她收手,拿布擦了擦,“明早我要是看见你能自己穿裤子,我就信你真好了。”
第二天一早,江安蹲在院子里画飞机,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闷响。
接着是慕晴的声音:“哎哟!你干什么?”
江砚洲的声音低低的:“我想试试能不能弯腰……”
“你不要命啦!”她吼,“昨天还走不动路,今天就想捡鞋?”
江安探头看去,只见他爹正弯着一半腰,手离地还有三寸,脸都憋红了。慕晴站在旁边叉腰瞪眼,像只炸毛的母鸡。
“你再试一次,”她冷笑,“我就把你那双解放鞋藏起来,让你光脚去训练场报到。”
江砚洲直起身,咳了两声:“我不是要去训练……我就想证明我能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她转身进屋,端出一碗新的汤,“先喝完这碗再说。”
第三天早上,江安亲眼看见他爹自己系好了鞋带,还蹲下来帮他绑。
“爹!你会蹲了!”他蹦起来。
“嗯。”江砚洲拍拍他脑袋,“不疼了。”
慕晴在门口晾衣服,听见这话回头看了眼,没说话,嘴角却翘了一下。
第四天中午,江砚洲抱着江安原地转了三圈,孩子笑得直拍手。
“娘!爹能举高高了!”
慕晴正在切萝卜,头也不抬:“哦,看来骨头接上了。”
江砚洲放下江安,走到她身后,声音低下来:“慕晴。”
“干嘛?”
“这汤……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手一顿,继续切:“特别?你不觉得太咸就是特别?”
“不是味道。”他说,“是我战友老李,前两天摔的比我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这……好得太快了。”
“那是你命硬。”她把萝卜倒进锅里,“再说了,你媳妇做饭手艺好,还不许见效快?”
“可你哪来的这些药材?”他追问,“我问过卫生员,他说这种草本地根本不出产。”
慕晴终于停下刀,转过身看着他:“你是怀疑我偷东西?还是怕我搞封建迷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是觉得,我没本事照顾好你?还是觉得我做的饭有毒?”
江砚洲立刻摇头:“我没有。”
“那你别问。”她指着他鼻子,“你只要记住一点——我能让你三天走不动路,就能让你三天好全。信我就喝,不信你找别人炖去。”
江安躲在门后偷听,小声嘀咕:“娘又要发火了……”
果然,慕晴下一秒就吼:“江安!别躲了!出来把院子扫了!不然晚饭不给肉吃!”
江安灰溜溜跑出来拿扫帚。
江砚洲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瞪眼。
“我觉得。”他低声说,“我可能是全部队最幸运的人。”
“少来这套。”她扭头回厨房,“等你归队那天能跑五公里,我才信你真好了。”
第五天清晨,江砚洲穿着军装站在院中,做了三个俯卧撑,又原地跳了十下。
慕晴靠在门框上看:“可以啊,看来不用我拿绳子把你绑在家里了。”
“我可以归队了。”他说。
“行。”她点头,“不过你要是敢在训练场上晕倒,我就带着江安去你们连队门口摆摊卖茶水,写个牌子——‘江连长逞强受伤,家属被迫谋生’。”
江安举手:“我写!我会写‘逞’字!”
江砚洲无奈:“你们娘俩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她冷笑,“你昨天还想用冷水擦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发烧好让我多伺候几天吧?”
他耳尖一红:“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她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小布包,“拿着。”
“这是什么?”
“备用药粉。”她说,“每天一勺,混在水里喝,连喝七天。要是敢偷懒,下次受伤我就不理你了。”
江砚洲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没舍得马上松开。
“慕晴。”他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特别轻。
“嗯?”
“谢谢你。”
她翻了个白眼:“谢我?你谢我还不如谢你自己命大。赶紧的,归队去吧,别在这儿碍我眼。”
他笑了,把布包小心塞进军装内袋,转身往外走。
江安追出去:“爹!明天能带同学来玩吗?”
江砚洲回头看他:“只要你娘同意就行。”
慕晴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江安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他爹大腿。
江砚洲摸了摸儿子的头,目光却一直停在她脸上。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从兜里掏出一块糖豆塞进江安嘴里。
“替我谢谢你娘。”他说。
江安含着糖点头,一嘴甜渣。
慕晴转身回屋,刚走到灶台边,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她探头一看,江砚洲又回来了。
“又怎么了?”她问。
他站在门口,军帽拿在手里,声音很低:“我忘了说……你炖的汤,真的很好喝。”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直,脚步稳健,再没有一丝迟缓。
慕晴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灶台边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门外。
阳光洒在院子里,江安还在蹦跳着数糖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打开柜子,从布包夹层取出最后一小撮药粉,放进陶罐盖好。
罐子刚放下,门外传来江安的大叫:
“娘!爹又回来了!这次他抱着棵树不撒手!说要证明他力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