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靠在江砚洲肩上,半眯着眼,身上还带着刚生完孩子的虚汗,头发黏在额角,可嘴角却翘得老高。她抬手戳了戳他怀里那个小襁褓:“喂,当爹的,光傻看有啥用?她又不会回你一个军礼。”
江砚洲没吭声,只是把孩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生怕她滑下去。他的手还在抖,可抱得比谁都稳。
“我说话你听见没?”她推他,“该取名字了!总不能叫她‘小崽子’过一辈子吧?再说了,江家祖宗牌位上要是看见个‘江小崽子’,不得连夜托梦骂你大逆不道?”
江安从隔壁小床爬过来,扒着炕沿踮脚往里瞅:“娘,妹妹有名字了吗?我昨天梦见她叫我‘哥哥’了,声音可甜了!”
“梦话你也信。”慕晴笑骂一句,转头看向江砚洲,“你说呢?你可是亲爹,别到时候让我一个人起名,回头全村都说我给孩子取名叫‘二妞’‘招弟’这种土味爆款。”
江砚洲低头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忽然轻声说:“我想好了。”
“哦?”慕晴挑眉,“快说快说,别憋出内伤。”
“江悦。”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格外清晰,“悦,是快乐的意思。”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炉火噼啪响了一声,火苗跳了跳。
慕晴怔了一下,随即咧开嘴:“江悦?听着倒不像村里人起的名,跟供销社门口贴的春联似的——‘欢天喜地迎新春,江悦出生乐开怀’。”
江安一听,立刻拍手:“好听!江悦江悦,跟我娘一样爱笑!我要叫她悦悦!”
“你娘可没这么文雅的名字。”慕晴撇嘴,“我小时候叫‘狗蛋’,要不是穿书及时,现在还得被我那俩亲爹妈喊‘晴丫头快来喂猪’。”
江砚洲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眼角微动:“那天你在产房里疼得直骂我,还说‘革命事业后继有人’,脸上全是汗,可你笑了。我就想,她来的时候,你明明那么疼,却还是笑了——那她以后,也该一直这么乐着。”
慕晴一愣,嘴上的调侃瞬间卡住。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捏他耳朵:“哎哟,冷面排长还会说情话了?是不是偷偷翻了《知音》杂志?还是李嫂塞你一本《恋爱一百天》?”
“没有。”他耳尖泛红,却没躲,“就是……心里这么想的。”
她没再笑话他,反而慢慢靠回他肩上,手指轻轻抚过襁褓边缘:“江悦……江悦。行啊,这名儿不错。不土不洋,不上不下,刚刚好配咱家这‘军属+村姑+沙雕’混搭风家庭。”
江安急了:“那我能给她写个字帖吗?我要教她写‘哥哥最帅’!”
“先学会写自己名字再说。”慕晴翻白眼,“你上回写‘毛主席万岁’,把‘席’写成‘度’,老师罚你抄五十遍,你还记得不?”
“那是意外!”江安梗着脖子,“等悦悦长大了,我亲自教她!谁也别抢!”
江砚洲低头看着女儿,忽然低声问:“悦悦……会不会太娇气?村里人说名字太软的孩子不好养。”
“你怕啥?”慕晴嗤笑,“她爹是民兵队长,她哥是未来少先队大队长,她娘我虽然看着像路边野花,但也是能空手套白狼换季种菜的主。谁敢欺负她,咱们一家三口轮着上,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出村!”
江安立刻举起小拳头:“对!谁敢惹悦悦,我就拿弹弓打他脑袋!”
“文明点。”慕晴严肃道,“你可以先警告他三次,再瞄准眼皮中间打,保证又准又不犯法。”
江砚洲:“……不准教他打架。”
“那你说咋办?”她反问,“难不成让她受了委屈回来背《为人民服务》?背完对方还得感动落泪主动道歉?”
“我会护着她。”他声音沉下来,“谁也不能让她哭。”
“哟,排长同志,你现在护一个,回头护三个,肩膀扛得住不?”她坏笑,“我可提醒你,下一个是儿子,必须姓江,必须叫江猛,将来接你的班,当十里坡村第一打手。”
江砚洲眉头一皱:“不是说好就一个?”
“骗你的。”她眨眨眼,“我这是测试你对女儿的忠诚度。放心,江悦是心头肉,江猛是后备粮,分工明确,绝不冲突。”
江安听得认真,忽然小声问:“爹,那你……喜欢悦悦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江砚洲沉默了一瞬,然后把女儿轻轻放进慕晴怀里,转身一把将江安捞上炕,搂进臂弯:“你是第一个叫我‘爹’的人。那时候我在雪地里站岗,冻得鼻涕都快结冰了,听见你奶声奶气喊‘爹’,差点当场立功——心跳太快,违反纪律。”
江安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你们三个,谁我都舍不得少看一眼。”
慕晴听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轻轻掀开襁褓一角:“悦悦啊,听见没?你爹娘哥仨,现在正式组成‘江家护卫队’,专治各种不服。以后谁敢说你一句不好,咱们全家集体出动,怼到他怀疑人生。”
江安立刻响应:“我可以负责放哨!”
“你负责逗她笑。”慕晴说,“等她会走路了,你就带她挖蚯蚓、掏鸟窝、偷李寡妇家的辣椒——传承家族优良传统。”
江砚洲:“……不准带坏她。”
“我这叫接地气教育。”她理直气壮,“不然将来嫁不出去,难道让她去城里当文艺女青年,天天抱着诗集哭?”
“她不用嫁。”江砚洲淡淡道,“谁配得上她?”
“哎哟喂!”慕晴夸张地扶额,“排长同志,你这才当爹几个小时,就开始赶走未来女婿了?等悦悦十八岁,你不得拿枪指着人家鼻子问‘政治面貌’‘家庭成分’‘有没有痔疮’?”
“如果有,直接毙了。”他面不改色。
江安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那我以后找媳妇,你也这样?”
“你不一样。”江砚洲难得松了口,“你可以自由恋爱。毕竟……你娘已经够难搞了,我不想再来一个。”
“你!”慕晴抬腿就想踹,奈何身子软得使不上劲,只能瞪眼,“江砚洲,你今晚睡柴房去!”
“我不去。”他不动如山,“柴房冷,孩子会吵。”
“那你明晚去!”
“明晚也不去。”他低头看了看女儿,又瞥她一眼,“她说她要听爹讲故事才能睡。”
“她才刚出生,听个鬼故事!”
“那我讲《半夜鸡叫》。”
“讲《小兵张嘎》还差不多!”
江安兴奋地拍手:“我也要听!我要听嘎子炸炮楼!”
慕晴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睡熟的小脸,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鼻子。
“江悦……”她轻声念了一遍,笑了,“行,就你了。以后在咱家,谁让你不开心,你就报我名字——‘我娘是慕晴,谁惹我,她能让全村断粮三天’。”
江砚洲忽然凑近,低声在她耳边说:“那我呢?”
“你?”她斜他一眼,“你是执行人。”
“所以……也算靠山?”
“算个屁。”她哼笑,“你是工具人。”
他没反驳,只是伸手把她和孩子一起往怀里拢了拢,动作小心,却又不容拒绝。
江安趴在炕边,看着这一幕,忽然小声说:“娘,我觉得……悦悦真幸福。”
慕晴抬头看他:“为啥?”
“因为……”他挠挠头,“你们都好爱她。”
屋外雪光映着窗纸,屋里炉火正旺。
慕晴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江安突然指着妹妹:“她笑了!她真的笑了!”
三人齐刷刷低头。
小家伙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甜事。
慕晴愣住,随即笑出声:“哎哟,这小脸皱得跟包子皮似的,还知道笑?莫不是梦见自己将来能一口气吃十个糖葫芦?”
江砚洲盯着那抹笑意,喉头动了动,轻得几乎听不见地说:“她认得我们。”
慕晴抬眼看他,正对上他通红的眼尾。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过去,和他的手指悄悄勾了勾。
江安打着哈欠,被哄着躺回小床前,还不忘叮嘱:“爹,明天叫我早起,我要给悦悦唱《东方红》!”
门帘落下,脚步声渐轻。
慕晴靠在江砚洲肩上,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他极轻地说:
“悦悦,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她嘴角一翘,没睁眼。
屋檐下的冰棱咔地裂开一道缝,一滴水珠坠下,砸在窗台的旧搪瓷盆里,叮——